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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成群结队的黄花闺女不找,二青偏偏认住个“二茬茬货”引弟不放。
这件挺别扭、不合民意民心的事情,不仅大青皱眉头,就连一向以“现代人”自诩的白白,也并不十分赞成,不过,她对二青说过:“感情问题,我尊重你的选择。”
毕竟念过高中,又想踏人大学殿堂的人啊,多少有些共同语言。
二青心里清楚,妹妹对他和引弟的事从理智上从感情上决不会反对:她为他担忧,父母的阻力不可低估。
二青已经感受到了父母的压力。
他刚才叫大青出来耍水的美好兴致,这时正在低落。
引弟那一双忧伤的眼睛向他注视向他倾诉向他求援。她的嘴唇微微张开,脸颊上的黑“瘊子”更加醒目。
“二青,你真不嫌我,跟我好? ”引弟第一次受到他火辣辣的爱抚以后,含着泪水这样说。
他可以感到,引弟丰满的身子在自己的怀抱中颤抖,她那一双绵绵的手在他的脖子上、脸上不住气地摩娑。
“真的,千真万确。”
“不哄我? ”
“不哄你! ”
引弟嘤嘤地哭了。他知道她心灵上的创伤有多深,才二十岁的人,就当了寡妇,这一切都怨她那个见钱眼开的爹和为虎作伥的姐姐。
“不哄我……”
二青似乎又听到了引弟忧伤的声音。他只能“似乎”,因为自从引弟被他二爹苏凤池宣布,她跟上了“白茨大仙”以后,就叫她父亲关到了东凉房里头,失去了行动的自由。
从芒种到现在,二青还没见过引弟的面。
二青这时来到了大渠畔上。一渠的星光缓缓地漂动,潮湿的、温柔的水汽扑面而来,脚下的沙土暖暖的,松松的。
站在这儿可以嘹见渠那边引弟的家,在红烽村刚刚踏上开放之路以后,李虎仁得天独厚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前年,土坯房就换成了腰线砖的第二代住房,凉房、牲口圈、院墙一应俱全。
房前房后的柳树、杨树、红柳芨芨茂茂密密,一条毛渠从他家东边流过去。
二青看到了正房的灯光,东房正对着他,一片漆黑。
红烽村还没有跨入现代社会,电这玩艺儿,人们只能从城里见识见识。
“二青,还不下水。”大青在水里头很舒服地游着,“真暖和呀。”
一到夏夜,渠水反比白天热。
“狗日的。”二青愤愤地说,一边脱衣裳。
“二青。”大青揪住岸边的菅草,不知他骂什么。
“我日他李虎仁的祖宗。”二青的话随着扑咚一声,跳到水中,水花四溅。
“噢。”大青不再过问,游远了,他明白,弟弟又在想那个疯女子了。大青为弟弟惋惜。在全村,二青在后生里头是个人尖儿,论人才,论文才,论本事,都是首屈一指的,可他偏偏爱上了引弟。
二青听不见哥哥的声音,知道他游远了,就仰面在软而有弹性的水面上,来了一阵子“死人水”。他像在引弟的怀中一样惬意。
一个念头忽然漂在水面上,他决定过一会儿去看看引弟。
怎么对付李虎仁那条二混子狼狗呢? 二青的思绪随着这个设想浮动。
这条南北流向的灌渠,听父辈们讲,是一九五八年那会儿“跃进”成的,从此,“远离城镇近靠山,除了沙窝净沙滩”的红烽大队,有了可观的水浇地,黄河水的恩赐,也给这儿的庄稼带来了硕果。
好景不长,一九七五年那会儿,又紧靠红烽从西面过来一条大排干,这下可苦了红烽,它地处排干下梢,上头数以万亩地里的淘碱水,都汇集到了这里,使红烽变成“冬天白茫茫,春天水汪汪”的碱滩。
红烽每况愈下,直到公社倒塌的时候,每个工分只值三分钱。
红烽穷塌了底。
大包干起死回生,几年的工夫,红烽大队又恢复了村子的称呼,人们的光景也开始变化,芨芨滩( 红烽从前的名字) 已经崛起了叫人眼红的先奔到“小康”人家。李虎仁更不必说,还有刘改兴~地主儿子居然发财有路,在红烽一带率先种植枸杞,三年三大步,家境不在李虎仁以下。更使二青惊讶的是,芨芨滩的贫下中农们也放弃了从前的偏见,胆大妄为,在去年民主推选村长时,竟然置乡党委的“指派”于不顾,把一向默默无闻的刘改兴“民主”上了,而把乡里锁定的苏凤河——二青他爹扔下去了。
因为这个带有轰动效应的事件,使公社的原副社长,现任乡党委副书记田直十分恼火。可他又不便露骨地否决民意,只能气哼哼恼悻悻地对刘改兴留下一句:“好好刨闹哇。”就回乡里去了。
田直到苏凤河家喝酒时,醉意朦胧,对凤河说:“芨芨滩人也变成势利小人啦。”
二青在替父亲抱打不平的同时,对这位小队会计出身的领导不以为然,农村中毕竟有了点民主意识,参与意识,这比地里增产几斤粮更难能可贵。虽然,这个收获是以他爹的落马为代价的,也算有进步就有牺牲吧。
要是他李虎仁也稍稍具备一点同样的意识,引弟也不至于身陷囹圄,成了一个囚犯。
二青游过跃进渠上的大渡槽,就跑上岸,在温暖绵和的沙土上小跑。
夜幕完全合拢,没有月亮,满天闪烁着饱满的星光。
夜气绵绵的,弥漫着树木的芳香,青草的清苍和庄稼的香甜,牲口身上的汗气以及新翻过的泥土的芳香,使农村的夜浓酽而醉人。
二青深深地吞吐这种从小熟悉的气息,从不厌倦,从不满足,一闻到这个气味,他就回忆起小时候在妈妈的怀里的那种迷人的味道。
拉运小麦的人还在吆喝牲口,有人七长八短地唱着刚刚学来的流行歌曲。
你来到我身边带着微笑
同时也带给我烦恼——
二青扑哧笑了,他听出来了,那是刘改兴的外甥赵友海在唱,第二句显然是海海杜撰了一下。
海海比白白高一届,去年名落孙山,若无其事地又干起了庄户营生。不过,二青心里雪亮,那个表面上不做声不言传的海海,是个工于心计的人物,牛皮灯笼那一类。将来,不,也许目前,就已经是他的对手了。
海海决非等闲之辈,不可能安于现状,在黄土地里死受一辈子。
那家伙聪明得很。
二青还明白,妹妹暗暗地爱着海海,不过时机不成熟,从未流露过。二青龇牙笑了一下:这个机密还是有一天他偷看妹妹的日记发现的。
他隐隐约约感到,白白这样发愤,好像要做出点样子给海海看似的。
来到放衣裳的地方,大青一丝不挂,趴在沙窝里,从他身上散发出一阵阵的渠水和太阳的气息。
二青在离他哥不远的地方,如法炮制,也拥了一堆黄沙把自己包住。
大青在衣兜里摸捞出烟袋,装上烟叶,点着吧吧地抽,他十分节俭,至今还不敢奢侈地抽纸烟。
二青把他拉到这里耍水,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哥! ”
“嗯。”
“我有个打算。”
“想干甚? ”
“眼看搞养殖的人家多了,光凭以前的办法,无法摆脱小生产者的经营方式,是不能适应商品经济需要的,必须搞工厂化生产,尽快使产品转化成商品,我想闹个饲料加工厂,充分利用咱们这儿当柴火烧的葵花头,养猪、养羊、养鸡、都能用,提高……”
他这套粗浅的经济学,对大青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大青只念过两年小学,跟文盲没有多少差别。
“咋? ”他吐出烟袋,表示茫然。
“半个月前,我到城里农机厂考察过,他们生产的粉碎机带上柴油机,挺适用。哥哥,你能不能把存款借给我点儿? ”
“唔? ”大青坐起来,恍然地吭了一声。
“行。”
“多少? ”
“两千吧。”
沉默立在他们中间,大青又摸摸索索地装烟。
二青也没指望一次成功,他用缓和的口气说:“哥,咱们应该想远的干大的,从根本上改变落后的生产方式才能致富。你回去思谋一下,看我说的有点道理没有。”
大青仍然不做声。
那点钱可来之不易,是他一窝一窝从猪儿子身上抠出来的。麦收一结束,大青又准备卖猪儿子了。
二青不逼他马上表态,他边穿衣裳边说:“说给妈,我迟点回去。”
他向引弟家嘹了一眼。
“哎呀,出人命啦,出人命啦! ”
突然,尖利的哭叫声从渠那边引弟家跳过来。二青心头一咯噔,连忙跑到渡槽上,过了渠,向引弟家飞跑。
“准是引弟寻短见了! ”这个猜测一出现,二青全身都凉了。
2
大青又抽了一袋烟,才把这杆从父辈那里接管来的烟锅收起。
他叫二青刚才的求助闹得心烦意乱。大青比弟弟年长七岁,早早地就分担了家庭的重负,没念成书,青春和灵气都扔到地里去了,他的思想境界中已形成一个“约定俗成”的概念。作为长子,不但必须为父母,而且应该替弟妹解愁。
如今,二青直截了当向他伸出手要钱,虽说二青肚子里道道多,干事情也还稳重,可是风险二字,是不论男女老少的,只要干一个事业,总要担点风险呀,万一——
他穿衣裳的时候,脑海中一片迷茫。
苏家在芨芨滩是独姓,最早从河南上来的。
大青家在李虎仁家南面,两家相隔有半里路,中间是一片庄稼,这几年,苏家几个强劳力全力以赴,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全部发挥,也没干过人家李虎仁,照二青的说法是:基础太差,在作横向比较时,起点有天壤之别。
苏家仍然住在“第一代”土坯房里,院子的围墙,用最原始最粗糙的“坷垃”垒成,上面连泥皮都没有,仿佛是饱经沧桑的老脸。
难怪二青在红烽中学读到初三,一篇作文备受语文老师的称赞。他以父亲苏凤河的脸为题,并且拉扯坷垃墙,淋漓尽致地发了一篇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