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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父母亲先后去世了,大学又没考上,生性倔强的卢若琴只好把关中平原小镇上那座老宅
院用大铁锁锁住,跟哥哥到黄土高原的大山深沟里来了。
老家那十九年一贯制的生活结束了,她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她有些伤感,但
又有点新奇。
这个女孩子身上有点男孩子的气质,看来对什么事也不胆怯。何况她已经读过《居里夫
人传》一类的课外书,自以为对于生活已经有了一些坚定的认识。
她对于自己从富饶繁华的平原来到这贫瘠荒凉的山沟满不在乎。当然,这也还有另外一
个原因:亲爱的哥哥在她身边。哥哥是有出息的。虽然不到四十岁,就是这个县的教育局副
局长。她尽管基本上没和哥哥一块生活过,但知道他是一个出色的人。她从哥哥每次探亲回
来的短暂相处中,就感到他既有学问,又有涵养,不能不叫人肃然起敬。她经常为有这样一
个好哥哥而感到骄傲。现在她来到了他的身边,就像风浪中的船儿驶进了平静的港口。
当然,出众的人往往遭遇不幸的命运。哥哥正是这样。两年前,嫂子病故了,他一个人
带着五岁的玲玲过日子。这两年,他又当爹,又当娘,还要当局长。她现在心疼地看见,一
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一下子就好像衰老了许多。
她来到这里并不是要扎根于此地。她要安心复习功课,准备再一次高考。哥哥让她就呆
在家里学习,家务事什么也不用管。玲玲已经上学,没什么干扰;又有电视机,可以学英
语。但她不。她提出让哥哥给她在附近农村找个民办教师的职务,她可以一边教书,一边复
习功课。
“为什么?”哥哥问她。
“不愿让你养活我。”她回答。
进一步的谈判显然是没有余地的。哥哥似乎也隐约地认识到他的妹妹已经是一个独立的
大人了,只好依从了她的愿望。于是,卢若琴就来到了高庙小学。
高庙离县城只有十华里路。这所学校并不大,只有四十多个娃娃,是高庙和附近一个叫
舍科村联合办的。学校在两个村之间的一个小山湾里,一溜排石头窑洞和一个没有围墙的大
院子。院畔下面是一条简易公路;公路下面是一条小河;小河九曲八拐,给两岸留下了一些
川台地。
起初来到这里,一切都还很不习惯。视野再不像平原上那般开阔了,抬头就是大山。晚
上睡在窑里,就像睡在传说中的一个什么洞里似的。她有一种孤寂的感觉。白天还好一点,
孩子们会把这个小山湾弄成一个闹哄哄的世界。一旦放了学,这里便静悄悄地没有了什么声
息。学校下面虽然有一条公路,除过县城遇集热闹一番,平时过往的人并不多。至于汽车,
几天才驶过一辆,常惹得前后村里的狗在这个怪物扬起的黄尘后面撵上好一阵子。
除过教学,她就把她的全部精力投入到复习功课中去了。有时,她很想一个出去走走,
唱唱歌,就到简易公路或小河岸边去溜达溜达。因为人生地疏,也不敢远行。
好在哥哥时不时来看望她,给她各种有言或无言的安慰。她在星期六也回县城去,与哥
哥和玲玲共同度过愉快的一天,然后在星期天下午又回到这个天地来。
新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除过她,这学校的另一个教师就是高广厚。他前几年在地区的师范学样毕业,已经转为
正式的公派教师,也是这个学校的当然领导。老高三十出头,粗胳膊壮腿,像一个地道的山
民。他个子不算矮,背微微地有些驼,苍黑的脸上,已经留下岁月刻出的纹路。他平时言语
不多,总给人一种愁眉苦脸的感觉。
但他的爱人却是个极标致的女人。她穿着入时,苗条的身材像个舞蹈演员。这地方虽然
是穷乡僻壤,但漂亮的女人随处可见。这一点卢若琴很早就听过许多传闻,据说古代美人招
蝉出身地就离这地方不远。相比之下,卢若琴却不能算漂亮了。可她也并不难看,身干笔
直,椭圆形的脸盘,皮肤洁白而富有光泽,两只黑眼睛明亮而深邃,给人一种很不俗气的感
觉。高广厚已经有一个四岁的小男孩,漂亮而伶俐,两口子看来都很娇惯这个小宝贝。卢若
琴不久便知道,刘丽英初中毕业,但没有工作,娘家和高广厚一样,也就是这本地的农民。
卢若琴刚来时,经常看见刘丽英郁郁寡欢,对待新来的她不冷也不热。若琴是个敏感的姑
娘,她猜想丽英一定在心里说:“哼!你有个当官哥哥,叫你能混一碗公家饭吃!我也中学
毕业,可是……”若琴完全能体谅她的心情,尽量地亲近这个美人。她很喜欢四岁的兵兵,
每次从县城回来,总要给这个孩子买一点吃的。兵兵马上和她成了好朋友,常往她窑里跑。
这样,丽英也就借找兵兵,常来她宿舍。通过一些交谈,若琴知道丽英爱看小说,学校订那
么几本文学刊物,每期她都从头看到尾,并且还给她津津有味地转述一些瞎编乱造的爱情故
事。卢若琴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而丽英竟然能说得泪水汪汪。
看来这女人外冷内热。卢若琴发现,她对她的儿子极其疼爱,尽管孩子已经能走能跑
了,但她还是经常把他抱在怀里,像个袋鼠一样。她那两片好看的嘴唇不时在儿子的脸蛋上
亲吻着,有时还在孩子的屁股蛋和脏脚丫子上亲。即使孩子学一些难听的骂人话,她也不教
育孩子改正,还笑嘻嘻地夸赞儿子竟然能学着骂人了。
她对夫夫却很厉害,经常挖苦和骂他,有时甚至不避生人。卢若琴很反感这一点,觉得
她缺少起码的教养。那位老高可是老态度,遇上这种情况,总是一声不吭。卢若琴也反感高
广厚这一点,觉得他缺少男子汉起码的气质。可是她看得出来,高广厚对刘丽英爱得很深
切。
不知谁说过,老实巴交、性格内向的男人,往往喜欢和自己性格完全相反的女人结交。
哥哥就是这样,一个老成持重的人,当年偏偏娶了县剧团一个爱说爱笑的演员。女人大概也
一样。她将来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丈夫呢?想到这一点,她就偷偷臊半天。现在这一切还为
时过早,她应该努力做好眼前的事,并且好好复习功课才对。是的,她应该再碰一次命运。
按她平时的学习,她上一次本来是可以考上大学的。叫她痛苦的是,母亲正是在她高考前两
个月去世的。她还不到二十岁,基本上是个娃娃,不能控制住自己失去母亲的悲痛,无法集
中精力投入那场可怕的竞争,很自然地被高考的大筛子筛下来了。
哥哥时不时给她送来各种各样的复习提纲。大概因为哥哥是顶头上司吧,他每次来的时
候,广厚一家人对他极其热情。她和高广厚上课的时候,丽英就帮她给哥哥做饭。她下课回
来,丽英已经招呼着哥哥吃饭了。她是一个麻利的女人,并且在有点身份的人面前,谈吐文
雅,彬彬有礼。这使卢若琴很惊讶,她想不到丽英还有这样的一面。不过,她猜想丽英是不
是想让哥哥也给她安排个民办教师职务,因此对哥哥才这么热情?她倒是希望哥哥确实能把
丽英安排了,因为老高就那么点工资,日子过得相当紧巴”
她极其同情高广厚。这个厚道人整天埋头为学校的事操劳,还得要做家务,听丽英的奚
落和咒骂。老高对她是很关心的,经常把劈好的柴摞在她门前,帮助她买粮,磨面,担
水……这一切都使她在心里很受感动。他是个事业心极强的人。她已经听哥哥说过,高教师
教学在县上是刮刮叫的,高庙每年在全县升初中的考试中都名列第一。在工作中他也从不为
难她。这几个月里,她的一切困难他都会细心地考虑到,重担子都由他一人挑了。她看得出
来,他这样关怀他,倒不是因为她是教育局长的妹妹,而是他本质上就属于一个好人。
2不知为什么,最近以来,美人儿丽英对她的丈夫越来越凶狠了。她整天摔盆子掼碗,
骂骂咧咧。可怜的老高把头埋得更低了,似乎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妻子在窑里骂,
他就拉着兵兵来到院子里。他也不和儿子说话,只是抱着他,呆呆地看一会儿,然后轻轻
地,或者重重地在他红苹果似的脸蛋上亲吻着。直到儿子说“亲疼了”才住气。
有时候,他正亲孩子,丽英一下子又骂到院子里来了,并且一把从他手里夺过孩子,骂
骂咧咧地回窑去了,似乎表示这孩子里属于她一个人的,高广厚没权利亲他。
高广厚这时两片厚嘴唇哆嗦着,垂着两条长胳膊站在院子里,难受得就像手里的糖被鸡
叼走的孩子一样。他仍然不吭一声,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他显然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也就麻木了。可是窑里老婆的咒骂却越来越猛烈了,又夹
杂着孩子的尖锐的哭叫声,就像这小山湾里发生了什么祸事似的。
丽英的咒骂总就那么些内容,无非是抱怨她“鲜花插在了狗屎堆上”,说她命薄,寻了
一个“狼不吃狗不闻的男人。”
每当这样的时候,卢若琴心里感到很不是味儿。她深深感到,这是一个没有幸福的家
庭。她同情可怜老高,但她自己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没勇气去安慰一个大人。她就只
好离开这令人心烦的地方,从学校的院子出来,下了小坡,来到简易公路上。她怀着一种极
其郁闷的心情,在简易公路上漫无目的地溜达着。有时,这样溜达着的时候,她就会看见前
面的公路上慢悠悠地过来一辆自行车,上面骑着一个老成持重、穿一身黑精呢料的人。这是
亲爱的哥哥,他最近越来越多地到高庙来看望她。她很过意不去,几次给哥哥说,她已经在
这里习惯了,要他不必经常来。哥哥总是微笑着说:“我最近工作也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