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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志超停下脚步,跟小丁握握手,注意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忐忑地问:“鲁书记在吗?”
小丁说:“鲁书记正和组织部的同志研究工作,今天的工作日程安排得很紧,没时间单独和你谈话,他让你先回家跟爱人谈。鲁书记的意思你爱人都知道。”
成志超的心一紧,问:“我家那口子找鲁书记了?”
小丁点头,目光里满是惋惜和同情,说:“回家后千万别性急,有话好好说,该道歉就道道歉,深刻检讨吧,跟家里人说几句软话也不算什么。我看大嫂是很通情达理的人,鲁书记虽说眼下心里有点气,也确实没有时间跟你当面谈,可他为你考虑得很长远。来日方长,何必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呢。你说是不是?”
成志超便知这是鲁书记真的生气了,有意不给他面见。听小丁话里的意思,妻子宋波是先得的消息,后又找到了鲁书记。不由心里又骂,这帮王八蛋,竟玩起了子母霰弹,一炸一大片,连家里都不给留一份安宁,真狠啊!他僵僵地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走廊里有人走动,经过身边时,认识的便跟成志超打打招呼。成志超怔怔的,也不知跟那些老朋友们应答了些什么。
小丁又低声催促:“抓紧回家吧,大嫂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成志超返身下楼,坐车回家。到了自家楼下时,司机问,我是不是在楼下等您?成志超点头说,我就不请你上去了。渴了饿了,你自己想办法吧。有什么事,我再用手机和你联系。开车门时,司机小心地安慰一句,成书记,别上火。
成志超猜想此时儿子已去上学,妻子却一定在家,她不会上班,她等他有话要说。成志超没按门铃,用钥匙自己打开房门。果然,进了屋子,便见妻子的两只高跟鞋胡乱地丢在地心,有一只还歪在远远的客厅一角,那肯定是妻子进屋时随火气一块儿甩过去的。妻子的外衣也胡乱地扔在沙发上,而不是挂在门后的衣架。
成志超换了拖鞋,定定神,向卧室走去。妻子宋波仰躺在床上,面色灰白,两眼红肿,却大睁着,直直地望着天花板,枕巾已洇湿了好大一片,用过的面巾纸胡乱地扔了一地。
成志超在床前站定。宋波却不动,身不动,眼不动,口也不动。成志超就那么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从书房里搬过一把折叠椅,又顺手抓了一盒烟,再回卧室,便静静地坐在床边,点燃烟,想着自己的心事,也等着妻子随时可来的火炮轰击。
连着吸了两根烟,这于成志超,可算破记录。妻子却仍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他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我回来了。”
“你回来干什么?”妻子的声音冷冷硬硬,像冰砣子,像铁疙瘩;又远远地,像来自天边的幽灵。
“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也不想强求你原谅。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妻子眼中的泪水又泉水似地涌出来,好一阵,她才说:“是,我不能原谅,但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我又不得不原谅,多大的屈辱我都只能咽下去。我是学医的搞医的,我了解男人的弱点和那种生理本能,为了那种本能,男人很容易做下让家里人痛心疾首的丑事。这一点,我把你估计得过高了,我还以为你是个意志坚强,品行端正,很能自律的一个人。但事已至此,既不想离婚,我还能怎么样?你跟那个女人彻底了断了吧,然后听从省委的安排,马上到省委党校学习,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成志超怔了,去学习?从今天早晨到现在,他将自己可能面临的结局猜想了千万条路,最好的和最差的,最体面的和最掉价的,当然也想到了鲁书记可能对他采取的保护措施,惟独没想到让他马上去省委党校学习。
“鲁伯关心爱护了你一场,你却让他太伤心太失望了,可他还是没扔下你不管,这也是他万般无奈的办法。这期县处级干部班开学已经半个月了,是鲁书记亲自找省委组织部,又找党校,才同意让你插进去的。几个月后,市级班子换届,有些人选要从这期学员中产生。你去吉岗时,鲁书记一再叮嘱过你,尽量少疏漏,切莫起纷争,可事到如今,你的小辫子还是让人家抓住了,你把矛盾也挑起来了,听说县里都乱成了一锅粥。即使这样,鲁书记仍在给你创造机会,你千万不能让他再失望了。”
成志超又抽出一根烟。他脑子里胀胀的,木木的,一时拿不准主意。应该说,这是鲁书记为他安排的最好最奇妙的一步高棋了,日后可进可退,眼下又可体面地撤离纷争与难堪,可谓深谋远虑,又不显山露水。可这是临阵脱逃呢,还是随机应变?
“鲁书记给你的时间是三天。”
“就三天?”
“对,就三天,今天就算一天。三天后,你必须到省委党校报到。如果你还要任性胡为,所有的后果,包括工作的,也包括家庭的,你自己掂量吧。”
这是最后的通牒。
成志超想了想,站起身:“既然只给了三天时间,我现在就回去,你好好照顾自己吧。”
41
不过一两个时辰,成志超就突然返回到车上,这让司机大感意外和吃惊。他观察着成志超沉郁的脸色,小心地问,这就回县里吗?成志超翻腕看了看表,说我饿了,连早饭都没吃,先找个地方填填肚子吧。司机便拐弯抹角地将小车往巷子里转,找到一家“农家乐”小饭馆,说在这里吧,吃点清爽败火的。
司机善解人意,要了一盘大丰收,一盘油煎小咸鱼,还有一盆农家水豆腐和酱闷芸豆,主食是高粱米饭。那大丰收不过是几样时鲜青菜,配上一碟肉末酱。司机还特意叮嘱多上些红心萝卜和苦麻菜,都是极败火爽口的。苦麻菜本是田间野生的,这个时节还难以采寻,但自从有了蔬菜大棚,庄稼人便将野菜也移种进去,虽不似野生的那般有滋有味,但毕竟还存些山野的清香在里面,只是价钱贵得惊人,比鲜鱼嫩肉还贵。成志超心里感动,又看着不忍,说你小伙子爱吃肉,单点一个吧。小伙子笑说,成书记,您多吃点,我也正馋这一口呢。
成志超肚里确实饿得咕咕叫了,昨儿整整一夜几乎没合眼,今天从清晨到现在又忙着一路颠簸,除了灌进肚里两瓶矿泉水,可谓滴米未进。但成志超也不是因为困饿才留在城里,他在心里算计着时间。这个时候往县里赶,即便是故意放慢速度,到家也就午后三四点钟,正是县委机关上班的时候。到了县委,跟人们说什么?有了清晨那一阵闹,县里肯定对他说什么的都有,猜什么的也肯定少不了,民心汹涌,难测深浅。反正回去了也是一走,或明天傍晚,或后天一早,终归是滚蛋走人,那就不如晚一些回到县里,趁着夜间人静,图个眼不见心不烦。在省城家里也呆不得,惹出如此风波的责任全在自己,妻子即便不哭不闹不责怨,自己也羞愧难当如坐针毡,不如就这般躲出家门,且寻几分心里的清静吧。
肚子虽饿,却吃不下多少东西,一碗饭只吃下小半碗便放下了,抓了萝卜条往嘴里送,也觉没甚滋味。司机问,要不要再换个口味?成志超摇头,说你吃吧,这挺好。小伙子有心劝慰劝慰他,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两人就那么在餐桌前默默地坐了好长一段时间。
成志超还没回到县里,可他将去省委党校学习的事魏树斌已经知道了。也不光魏树斌知道,县里许多人都知道了。市委组织部的一份正式通知明码电传过到县委来,这事还算秘密吗?
上级的这个临阵换帅的决定很让魏树斌吃惊,但细想想,似乎也尽在情理之中。人家是省里大领导的爱将嘛,爱将虽有毛病被人抓住了小辫子,但在大节上还是清正的。《西游记》中那些想吃唐僧肉拦阻干扰西天取经的妖魔鬼怪,或玉兔,或雄鸡,或牛魔王,哪一个不是在天宫有些来头,孙猴子万般无奈闹到各路神仙佛祖那里去,还不是收回天宫了事?在非常情势下采取这种组织措施,既是上级领导的无奈,也是上级领导的高明,可算上上之策啦!
虽明白这个理,可魏树斌仍觉心中窝了一块重重的石头,踢不去,甩不出。成志超这一去,还能再回吉岗来吗?电传通知上已明确安排,成志超赴省委党校学习期间,县委书记的工作暂由陈家舟代理。虽是“代理”,但县人事局档案中露出的那些马脚就可给陈家舟充足的时间和条件做“技术处理”,即使以后再将这个案子重新启动,也要比登天还要难了!况且,这一阵,自己明显为这个案子当开路先锋,已得罪了相当一批权势人物,那成志超一走,自己还怎么开展工作?也要求调动工作另图清静吗?那吉岗县的这一片天地就拱手让给那些无法无天的恶徒胡作非为?那是我公安局长魏树斌一人的耻辱,还是执政党的耻辱?老百姓将骂些什么?
魏树斌草草吃了几口午饭,就将吉普车开出县城,候在了通往省城的公路上。他估计成志超很快会回来,今天就会回来。
那一次,袁玉琨从市公安医院回到县里,就将擦鞋用的箱子连同里面的鞋刷鞋油什么的一股脑儿都卖了,买主出价很低,但袁玉琨卖得坚决,没有丝毫犹豫。
在家里焦急期盼的日子,袁玉琨一次次将电话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