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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志超心里便有些不悦,这是鸡毛蒜皮嘛,找我做什么?可他还是笑着说:
“那你老兄就狠狠抓一抓,也别只限电话费。差旅费呀,水电费呀,公车使用啊,还有其他别的什么,一并抓,我完全同意,坚决支持。厉行节约,反对浪费,这条原则到什么时候都要坚持。有些方面,也可以先做些试点改革。”
陈家舟说:“政府那边,我在会上已经说过了,为了引起重视,我说得挺狠,甚至可以说挺损,都有点不顾情面了。县委那边,我想还是你回去亲自说一说的好。有些话,我在政府那边说,谁心里不服,他也得给我立起耳朵老实听着;可县委那边,我再那么说,可能就是牛犊子上套,使不上正经劲儿,还拉了偏套,整不好,让一些人嚼舌头,还会起负作用。”
成志超说:“你这就多虑了。除了一县之长,你还是县委副书记嘛。两边日常工作你一手抓,这是常委会早就定下来的。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我完全支持。”
陈家舟说:“成书记这边我不顾忌什么,可县委那边的干部未必都这么想。浮皮潦草不疼不痒地说一说呢,肯定不会引起人们的重视。但说多说重了呢,兴许就有人以为我把手伸得太长了。出了误会,反而不好。”
成志超见他一再这么坚持,便说:“行,等我哪天回去,找机会特别强调一下,和老大哥充分保持一致。”
陈家舟听成志超这么说,就起身准备离去了,走时,还从文件包里抽出一叠纸,放在成志超面前,说:
“这是电信局的电话明细记录,你回去讲话前,不妨先看看。不然有些人还以为我们是没根没据敲山震虎乱放空炮呢。”
成志超便在那叠纸上拍了拍,笑说:“老大哥果然是要粗有粗要细有细的人。好,我一定认真看看。”又说,“眼看傍晌了,吃完饭再回去吧,乡里的水豆腐做得不错,又鲜又嫩。老大哥来了,我再让他们好好做碗肉卤。”
陈家舟却不留,说:“家里还有两拨客人要陪,都是上头下来的爷,怠慢不得。我这是忙里偷闲跑来的。改日吧。”
陈家舟一走,成志超就打开了电信局的电话明细单,厚厚的一叠,县委机关的每部电话都有,是最近半年的。再细看,心便一沉,通话超过二十分钟的,陈家舟都用红铅笔勾了出来。成志超翻到自己那一页,勾出的竟最多,共十一次,多数是打给董钟音的,最长的一次是一小时四十三分,最短的也有二十六分钟。陈家舟专程送来这么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是真希望我在会上说说,还是提醒我要以身作则呢?或者说,是知我有过多的超长通话,有些话怕伤及我才这般委婉地提出批评?按电信部门的规定,除非用户的长途电话,这种市话的明细是不给开列的,陈家舟一定是动用了行政手段,才讨来了这份清单。但再退一步想,为了做过细的工作,即便开列明细,也不该将常委和主要领导的电话明细张扬开来。身为副书记的陈家舟不会不知这个起码的常识。如此所为,既不符合常规,也不符合陈家舟的性格。外表看,陈家舟本是粗粗拉拉的一个人,此一番突然如此精细起来,他究竟要干什么?
成志超心头突觉一震,心猛地揪上来。那就只有一种解释,陈家舟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在旁敲侧击告诉我,他已经注意到了那个数次超长时间通话的号码,甚至可以推断,他已知晓了接电话的那个人是谁。
成志超呆住了,只觉脑门刷地出了一层冷汗。
陈家舟此行,居心叵测,他将矛尖直指了我的心窝窝,却又虚晃一枪,并不伤及要害。他这一手,是为了人事局的档案呢,还是为了高贯成的那堆私人印章?或者,是为了那封已露了马脚的仿造信函?伪造信函的事眼下我还只是说给了魏树斌,难道陈家舟也知道了吗……
一下午,成志超心烦意乱,再无心考虑别的事。看来,自己真是操之过急了,才逼得陈家舟动起了反击手段。陈家舟这一手叫“卧槽马”,直逼帅府,眼下自己最好的应对办法只能是调兵遣将,把对方的马腿别上。可男女私情这种事,又哪有兵将可调,万般无奈的另一个办法便是老帅移位,但小小帅府,又能移到哪里去呢?思来想去,成志超想到了回家。对,回家,一是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下一步棋该怎么出手,二也是让对方难以揣摸我的心态,且看他们还会不会有什么动作吧。
正巧又是周末。傍晚的时候,成志超对张景光说,蔬菜外销的事出了点岔头,我得抓紧去省城一趟,你不用跟着,替我跟陈县长打声招呼吧。小张问,您什么时候回来?成志超说,不好说,回去一趟,我总得把这条青菜外销的路跑下来。有事电话联系吧。
第六章
23
县里距省城二百来公里,一溜儿的柏油公路,如果不堵车,也就两个多小时的行程。
正是仲春时节,白昼已渐渐变长。出城跑了一阵,暮色才悄悄降临。公路上汽车的灯光,如红白两串运动着的巨大珍珠,白的耀眼,红的深邃,直铺展到远远的天际。成志超坐在车里,还想着这几天的情景,便眯着眼,不说话。司机按响了录音机,又是杨钰莹情哥哥俏妹妹地唱。司机问,成书记,听这盘行吗?成志超说,随便吧,下周我给你带两盘器乐曲,换换口味。司机笑说,咱也跟上档次。
腰间的手机在振动。成志超掏出来,先看来电显示,心里不由动了动。他扫了司机一眼,把耳机紧贴了贴,手机里的说话声外人便听不真切了。
“你在哪儿?”是董钟音。
“回家,正在路上。”回话平淡,也简洁,让人难辨来电人的身份。
“你不挺好吗?”
“太阳照样升,也照样落,一切如故。老同学不也挺好吗?”“老同学”是烟雾弹,也是信号弹,聪明的董钟音不应该再说下去。
董钟音迟疑了一下,又说:“这几天,县里很不平静,人们说什么的都有,可你一直在外面,我也没接到你的电话……”
“我知道。你请放心。等有机会,我再慢慢跟你说。好吧,就这样。”
手机收线。司机腰里的手机又叫起来。司机掏出来看了看,忙将汽车靠到路边去。成志超奇怪地问,“怎么回事?”司机说,“我也不知道,短信只说让车靠路边等一等。”
成志超又问:“谁呼你?”
司机说:“没留名啊。看这号码,是县里的谁吧。”
很快,一辆小轿车停靠了过来,车里钻出县委副书记冯天一。成志超心里疑惑,推开车门迎过去:
“哟,没想是你呀。什么事,也要连夜往省城赶?”
冯天一笑说:“我在省城又没媳妇,白溜什么腿儿。我来送送成书记。”
成志超说:“我也不是不回来了,送什么送。还是有什么事吧?”
冯天一钻进成志超的汽车,吩咐司机:“你去我车里坐一会,我跟成书记说几句话。”
司机离去了,小车里只剩了两个人。成志超随手关了杨钰莹的歌,问:
“什么事呀,这么急?”
冯天一说:“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心里有几句话,堵着难受。我这人狗肚子,装不下二两香油,不吐不快吧。”
成志超笑说:“我洗耳恭听。”
冯天一打了个唉声,说:“成书记来县里也有两年多了。县里本来就巴掌大的这么一块地方,彼此间三亲六故,连我都常常整不明白谁和谁是一种什么关系。又是县委和政府两个班子,两套人马,党政不和也不是咱这一个地方的土特产,所以,我这当副手的,一遇具体事,就怕哪句话得罪了人啊。许多事情一时整不明白,我就装糊涂,维护团结才是第一要紧,千万不能在我这副手身上出现不利团结方面的毛病。我的这个想法,成书记能理解吧?今年下半年,省市县的班子都要换届,据我听来的小道消息,您是肯定要走的,下一步由谁主持县委这边的工作,上边还在犹豫未决。唉,我呀,下一步到底是去哪个庙里当和尚,自己还没个谱呢。许多时候我是想避避风口浪头都没处躲呀!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成书记你说可咋整?”
成志超怔怔地望着冯天一那张快速合动的嘴巴,一时还没品咂出他这些话是个什么主旨意思。这些话,肯定跟这几天的事有关,他是在诉说自己的苦衷,讨教该怎样站队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他说“维护团结才是第一要紧”,又说“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暗示着什么?
成志超正琢磨着该怎样作答,冯天一已经推开车门,一只脚伸到了外面,眼见是准备要走了。成志超问:
“就这些?”
冯天一笑说:“就这些,说说心里也就痛快了。本来还想和成书记多聊一会,可小别胜新婚,我也不能不识好歹,再聊就耽误了成书记的宝贵时间不是?等你回来时,我再把心里的一些想法,好好向成书记汇报。”
小车再往前行时,成志超心里就一直在折腾冯天一的这番话。倒不是这话里有什么深奥叫人难捉摸的地方,成志超只是拿不准,冯天一急如星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