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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是个坏蛋呢?她是一时的恼怒呢还是今后再也不理我了?我
猜呀想呀,但总也得不出结论,惟一清楚的一点就是:我把事情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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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戈壁
糟了!她是个很正派的女孩子,她可能不知道谈对象是可以接吻
的,她可能认为只有坏蛋、流氓才接吻……这样一想,我觉得事情
严重了,必须尽快地向她做出解释,求得谅解,并保证今后不再重
犯。事不宜迟,明天,明天就办。——等到下星期六,六天,时间太
长,我受不了这熬煎;再说,时间一长,她对我的坏印象会不会加
深,会不会真的做出什么断然决定……
星期一没找到机会。这些天我们干活是在离连队很远的一块
条田挖排碱渠。河西的土地因气候干燥,降雨量小,蒸发量大,地
面的土壤含有大量盐碱。我们开垦荒地必须挖出又深又宽的排碱
渠,从灌渠流进地里的水溶化了盐碱渗到排碱渠,再流到远处的碱
洼去,这地才能种粮食。这天干活的时候,我借着喝水的功夫两次
走过她们班的地段,想找机会告诉她:今晚到戈壁滩去。但是她看
也不看我,脸板得平平的,一点表情也没有。中间休息,我守在刚
送来的开水桶旁,也没等着她。我远远看见她喝别人端回去的水,
她们一伙女孩子挤在挖了半截的土坑里说呀笑呀,像是很热闹。
下班回到连里,我在去食堂的路上等着,她过来了,却是和几个女
孩子说着话,我又没敢搭话,她也没停一下。
星期二也是这样。星期三差不多有机会了……早晨,我在门
口看着她端了饭食去食堂,我就追。到食堂门口我追上她了,叫了
一声,她听见了,扭头看我一眼,急急地进了食堂。打饭的时候,我
看了她几眼,她一眼也没看我,脸上没任何表情,打了饭就和女孩
子们说着话走了。不安和忧虑日渐增大,我的心像是掉进万丈深
渊,一个劲地下跌,但总也到不了底部。星期四早晨扛着铁锨下地
的时候我暗暗下定了决心:今天一定要想法子和她说话。如果她
再不理我,我就从干活的地方叫她出来。我也不怕人们知道我们
的秘密了,不怕人们议论了,行就行,不行就拉倒,这样的熬煎我受
不了啦!
上工的路上我就注意她,寻找她,但是没看见她的身影。上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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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队伍弯弯曲曲地穿过草滩上的小路,走过一道道的渠堤,我也没
见着她。她没来上班吗?为了证实这一点,我跑到她们班去一趟,
我说是自己没有带铁锨,跟她们借一把使使。女孩子们嘻嘻哈哈
地取笑我,说我“年三十借笼屉”,有一个还大声问我:“没拿铁锨你
跑工地干什么?游山玩水吗?”取笑就取笑吧,反正我清楚了:她没
来上班,全班就差她一个。
弄清楚这些,我的心禁不住突突地跳起来。剩下的事情就是
想个法子回连去,而这又是再好办不过的事了:我们班头一天挖渠
的地方还剩下一段没完成,那儿经过一个寒冷的夜晚已经冻得邦
硬,我要求去挖那儿;挖的时候我故意使劲撬土,撬折了锨把,还撬
断了两个镐把;然后我就说修理工具跑回连去。
我真是太心急了。没回班里的宿舍,我就直接跑到她们班去
了;把锨头、镐头往地上一扔,我就跑下台阶,敲响了门板。听见了
她的声音我就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
一进去我就傻了!
房里是两个人。她倚着被子半躺在铺上,旁边是连队的卫生
员,正举着针管,像是在排净针管里的空气。
“干什么,你……”卫生员瞪着眼睛吼我。
“我……敲门了……”我真不知怎么说好,真是活见鬼啦!
“出去出去!”
卫生员又吼。其实我已经跳出门外去了。真是狼狈极了。我
再也不敢瞎闯了,回到宿舍,我等了半个小时,又跑到卫生室去侦
察一下卫生员回来没有——我装成看病在卫生室待了五分钟,在
试体温的时间里巧妙地向她解释,说我是找她要药才闯进去的。
我认为卫生员已经相信我的鬼话了,这才奔她们班的宿舍去。这
次我非常谨慎,敲了门,并且问了声“有人吗?”
立即就传来她的声音:“进来。”
这次房子里没别人,就她坐在大通铺沿上。我一进去,她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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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了起来。看起来她是准备了一番的,被子叠起来了,地下还洒了
点水,湿润润的。只是她的脸色太严肃,口气也硬:
“你来干什么?”她瞪着我。
“来看看,你……病了?”我嗫嗫嚅嚅说。上次的过失加上今天
的莽撞,我惟恐大难临头。
“你知道我病了?”
“听说,在工地……”
“你问她们啦?”
“没……没…·..,’我急忙解释,是我在工地没看见她,不放心,
回来看看。
“你真是!也不问一声就闯……”
她的口气还是那样严厉,眼睛瞪着我。可是我的心一阵轻松,
听得出来,她主要是生气刚才的事。我问她:“病得厉害吗?”
“没事。有点发烧。你坐下呀……”她说。
“今天才发烧的?”
“好几天啦。”
“那天冻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天回来,就……”她的脸色有点发红。
“是冻着了……我去买点吃的……”
“别!”
“怎么啦?”
“买了……我也不吃!”她扭过头去。
“为什么?”
她不吭声。
“你是生我的气?”
还是不吭声。
“是吧,你还生我的气吗?”我一边说一边看她的脸色。她的侧
着的脸红红的。我又说:“那天……是我不好,惹你生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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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那样?”她没看我。
我没法回答。
“你说一声呀!不说,就那样……”
“我怕你……不……愿意……”
“不说就……我才不愿意!”她看我一眼,又扭过头去。
我的心整个儿放松啦,原来如此。我说:“还生我的气吗?”
“我哪儿生气啦?”
“不理我就跑了,叫都叫不应。”
“叫你吓的。”
“我怎么吓你啦?”
“我哪儿经过……那样的……事?”
“总得有个……开头。”我大着胆子说。
“叫人看见呢?都到麦场啦。”
“看见就看见。”我胆子更大了。
“那不叫人说?”
“说什么?”
“说……”她又看我一眼,“不好呗。”
“有什么不好的?谁不那样?”
“都……那样?你知道那样?”
“王副排长和李秀英就在小树林亲嘴!”
“那人们不说他流氓?”她的脸又红啦。
“亲嘴就是流氓啦?”
“还不是呀?好人哪有那样的?”
“好人也亲嘴。电影上有,书上也有。”
“书上还写这个?”
“嗯,好多书都写……”哎呀,这个初中生,看来还得我开导开
导她,来个再教育。我想了想,就和她说,有本叫《柯楚别依》的书
里就有好人和女人亲嘴的事。她瞪着眼睛问我是真的吗,我说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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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我一边看着她的表情变化,一边和她讲了柯楚别依的故事:柯
楚别依是苏联著名的战斗英雄,是个旅长,他爱上了自己部队里的
一个女护士,想和这个女护士好,女护士却不吐口,连理他都不理。
只是到后来部队要打仗了,这是一次恶仗,一次决定部队命运的恶
仗,肯定要死好多人,那个女护士半夜里来找柯楚别依了。护士告
诉他,她是爱他的,一直都爱他的,至于以前没理他,是因为战争的
时候,怕他为了她分散了心思。她又告诉柯楚别依,今晚上来看
他,是因为明天的战斗中柯楚别依可能牺牲,而牺牲了还不知道她
是爱他的,那她心里会难受的。临分手的时候——集合号响了
——护士解开了衣裳的扣子,叫柯楚别依吻了一下脖子下边的那
块地方。
“哪块地方?”她睁大眼睛看着我。
“脖子下边。就是……这儿呀!”我指了指自己的胸脯,没敢指
她的。“你能说他不是好人吗?他是苏联有名的战斗英雄,塑了铜
像的。”
她侧过脸去久久没说话。我也没再说什么。谁知她想什么
吗?是对柯楚别依不以为然?还是对我有什么想法?她只是把两
只手放在胸前,交替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头。过了好长时间她站起
来了,先是往门口去站了一会儿,回来就坐在我跟前,挨着我。她
的眼睛看着门,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我的一只手,拿到她的胸前,
捏着我的手指头。那一阵我的心咚咚地跳起来了。我没说话,也
不想说话,我明白,我从来没体验过的那种幸福降临了:她理解我
的心情了,她对我更亲呢了!我小心翼翼地坐着,一动不动,我怕
这种幸福会突然消失。我只是看着她的细细的白白的手指头怎么
捏我的手。她用一只手抓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就捏我的指头——
从大拇指的根处捏起,一捏一松,一捏一松,捏着挪着,捏到了指
尖;然后又换食指,中指,一直捏完了小指,再又轮流地捏着倒回到
大拇指。后来她的眼睛不看着门的方向了,就垂着头盯着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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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是一个艺术家,在塑造着一只手……她这种亲昵的举动使我
陶醉了,我静静坐着任她捏,我的眼睛从她的手挪到她的头上,她
的脖子上。因为她垂着头,我便整个地看见了她的后脖颈。她的
脖子真是美极了,惊人的美:白,那皮肤真是白,细腻,还有点透明,
就像是玉石雕成的一样。大概是因为羞赧的原因吧,脖子上还透
出粉红色,使人想起玛瑙的颜色。这玛瑙红一直扩大到我看见的
半边脸上。
“志成。”后来,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嗯。”
我也轻轻地应了一声。我以为她要说什么,她却没说,又叫了
一声:
“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