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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要走了吗?你不是说你要画戈壁,画草原,你画好了
吗?”
吴建荒抬起头来。眼前是一双痛苦的眼睛……他猛地掉过头
去,呜咽着说:“李金钢走啦……”
王文英睁大眼睛。
“往场部去了。明天……上火车……”陈小泉转过身来,行李
卷也掉了下来。
“什么?他……说什么来着?”王文英脸自得像一张纸,声音都
变了。
“我叫他跟你说一声。他说各人有各人的路。”
王文英慢慢地坐到地上,双手捂住脸,伤心地哭了。
陈小泉讷讷地说:“他也许不走……”
“不会的……”王文英耸动着肩膀,呜呜咽咽地说:“要是不走,
他会跟我说的。二流子,这个二流子!我以为他变好了,真的变好
了……昨天……晚上……他还说不走的。他说,他不走,一辈子不
走,一辈子在这里。他这么说的,我……信了……可是他——回
城,回城就可以不干活儿吗?就有山珍海味,就有酒席等着他去吃
吗?河西的粮食就不养人吗?走吧!叫他走吧,这个流氓!”
“王文英……”吴建荒说。可是王文英打断了他:
“滚,你们都滚!少叫我,我不愿看见你……们,你们都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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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东西,没一个好人!滚,快滚!”她瞪着他们俩。
他俩吓坏了,急忙向后退去,他们从没见过王文英这么厉害,
远远地看着她。他俩看见王文英先是抽泣,后来就不哭了,躺下
来,望着天空,过了一会儿又侧过头去望着南戈壁。
风还刮着,被尘土染黄了的天空不太明亮。但是,没有了七彩
光线的戈壁显得更加深沉,像是深深的海洋,那么广阔……那流动
的阵阵沙尘,就像是海洋里奔腾的浪涛。
王文英躺着。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吹乱了她的衣裙。她静静
地长久地躺着,像是雕像一样,她的面孔,她的腿,她的胳膊……
后来她起来了,拍打拍打裙子上的尘土,匆匆走去。吴建荒看
见她走得很快,一会儿就走上了大干渠的高高的渠堤。她在那儿
站了一下,抿了抿头发,就突然不见了。
吴建荒的心猛地一沉,喊了一声:“小泉!”陈小泉不答,两人一
起向前跑去。当他们脸色难看地爬上渠堤的时候,发现王文英正
在洗脸呢!——她蹲在陡峭的水泥块上,把手伸进无声的湍急的
水流中,捧起满满的一捧水洒在脸上……后来,她撩起裙裥,揩揩
脸上了渠堤……
“姐姐!王文英姐姐……”吴建荒的心抖动起来。
“滚!你滚吧!你们都滚……愿滚哪去就滚哪去,越远越好!”
王文英头都不回地走了。
“建荒,咱们?”
“回去!”
第二天清晨。
王文英去担水。在大干渠高高的堤坝上看见了他俩。吴建荒
正在作画,陈小泉在读书。看见她,吴建荒放下画笔捧着画跑过
来。
王文英看他一眼,走下大渠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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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马滩
“还生我的气吗?姐姐!”吴建荒跟着走下。
王文英摇摇头,打上一桶水,又打上一桶水。
“你的画。”
王文英直起腰。这不就是那张画吗?吴建荒画好之后一直没
给她。只是,现在画上那昏暗的黄昏已经变成了早晨玫瑰般的云
霞。画的下方还新加了一行字:献给亲爱的姐姐。
王文英捧着画的手哆嗦了。
“你等我长大……长到二十二岁的时候。我不离开野马滩
……”吴建荒仰起赧红的脸盘,看着她的眼睛。
“扑通!”水桶掉进大渠,沉没了。王文英慢慢地捧起他的头,
在他的前额上轻轻亲了一下,喃喃地说:“你哪懂得这个呀……”
渠水湍湍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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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黑 戈 壁
来吧!姑娘
让我的篝火为你驱散寒冷
请坐在我身边,
把你的手给我
可你长长的睫毛为什么垂下呢
你的眼泪为什么流个不停呢
——摘自林染《哦!我的戈壁》
今年的全国美展按画种不同分别在几个城市展出。我是搞油
画的,我和几位老师带着我们西北艺术学院油画专业的学生来到
渤海之滨的天津市,参观油画作品展览。
一下车,我们就被人流裹向天桥。踏上天桥的台阶,就根本由
不得自己了,前边是脊背,后边是胸脯,左右肩膀挤肩膀,走也得
走,不走也得走,快不得,也慢不得。
“有人叫我!”上到一半台阶,我前头的刘老师猛地转过身来,
胳膊几乎碰落我的眼镜。
“走吧走吧,出去再说!”我推他。
“不是咱的人。像是……”他往后看着。
“听错了吧。喊别人的。”我说。
但是走了两步,他又转过身来,神情很激动:“就是有人叫我!”
“刘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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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戈壁
是有人叫他。我听见了,是个女人的嗓门。我也回过头看。
女人,是个女人。天桥人口处——攒动的人头后边——有个人仰
着脸,挺白。
“一眉!”刘老师叫了一声,声音短促高亢。他的提着水果兜的
手举在头顶,摇晃着。
“志成!”那女人的嘴张了一下,声音尖尖的,也举起一只胳膊
摇晃着。
“你们先走……”刘老师说了一声就从我身边挤下去。我后边
隔着几个是张振川老师,还有学生。张老师被他撞得后退,问他干
什么去,他说有个熟人,就急急地贴栏杆往下跑。
走到天桥中间,我扭头看了一下,刘老师穿着浅咖啡色衬衫的
身影立在人口处的站台上。他对面离得很近有一个女人,面孔看
不清,像是个铁路工作人员,帽子上有个红点儿。
出站等了几分钟,不见他出来,我们就先走了。住处他知道,
天津美院,他进修过。
我们到美院招待所住下——我和刘老师分在一间屋里,吃过
饭,洗了澡,天黑透了,他还没回来。张老师来串门,说:“别是遇见
相好的啦。”
“你胡说什么!”我说。
但张老师不服气,说:“我胡说!你知不知道,他在兵团时连里
有好多天津知青,你能保证他没女朋友?”
我未置可否。刘志成是叫人猜不透:在事业上他是成功的。
他是老三届,在河西走廊的兵团农场待过八九年,打倒“四人帮”后
的第一年考入西北艺术学院,毕业后连续三年他的作品人选全国
美展。他专攻风景画,画河西走廊风光。前年,他的一幅油画《西
北的荒漠》在全国获奖,去年《疏勒河上的胡杨林》又一次获奖。他
的对于大西北的荒漠和草原的独特的观察力、特殊的表现方法、作
品中表现出的大自然的深厚、质朴的美和深刻的哲理轰动了美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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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有影响的《美术》杂志连续发表了包括著名美学家洪毅宣教授在内
的几位美术界前辈的评论,说是我国油画风景画的创作,面临着一
次新的崛起,一个具有严峻、深沉和原始的自然美风格的大西北画
派正在形成,而这个画派的代表人物是一位三十几岁的青年教师
刘志成。今年刘志成人选美展的一幅画叫《黑戈壁》。这幅画,据
我院两位美学教授讲,显示着刘志成艺术风格的更加成熟和精到,
必将更加引人注目。但是在生活上,刘志成毫无成就可言。兵团
知青回城,大都携儿带女,他却孤身一人;上学期间全部精力用在
绘画上了,没女朋女;毕业了,成名了,作品印在年历上行销全国,
好几个女学生不无爱慕,他像是不明白那意思。
他十点半钟才回来。我还没睡着,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晚,他说
是去朋友家吃饭了。
“什么朋友?”
“兵团的。”
说着,他就上床睡了。
第二天看画展。我们是一块儿进展览馆的。学生们拉拉扯扯
拽着他,说是先要看他的画,我也跟在后边。画找着了,就挂在第
二展厅正对着门的一块隔板上。这真是本展厅最引人注目的一幅
画。画不很大,只是比全张白纸宽一点儿。可是画前挤了几十个
人,有的看着,有的在小本本上记着什么,还有人在拍照。在那些
人的脸上我看见了肃穆、钦佩、欣赏和思索诸种神情。我早就看过
他的《黑戈壁》了,但此刻,那种嫉妒、羡慕的情绪还是油然而生。
他真是胆大。戈壁、草原,人们都是画成横幅的,以便显示广
阔。他的画面却竖着。他画的是黄昏的戈壁。画面分两大块,五
分之二画着戈壁,其余部分是天空。他用蓝、绿、褐色画戈壁,颜料
堆得很厚,近看一堆一堆杂乱无章,远看却是黑压压、乌沉沉、庄
严、浑厚。他给戈壁上堆积了大块大块的红色,这又使戈壁显出了
骚动与不安,像是有一种巨大的力——大概是岩浆吧——拱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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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戈壁
壁,戈壁变得像集聚的乌云,像沸腾的大海。天空着色特别薄,只
用些淡淡的蓝色、红色、黄色和白色,布纹都显出来了,天空显得恬
静、明洁。太阳已经落下去了,但是从地平线——戈壁的边缘射出
来的看不见的光线把天空照得明亮耀眼。那种只有大西北的天空
才有的像是被扫帚扫乱了的一抹一抹的云彩在无限深远的天空飘
着。天空与戈壁交界处是一条浅蓝色的带子,是戈壁滩上的蜃气
吧,把天空和戈壁巧妙地连接起来,显得朦胧、神秘、悠远。我真是
佩服极了,他的大胆,他的把明与暗、冷与暖、动与静、现实与理想、
有限与无限、有形与无形诸种对立矛盾的事物有机地统一起来的
本事,整幅画给人以庄严、悠远的感觉,使人久久地注视,陷于深深
的思索。我真想和他谈谈我此时的感觉……
但是,我没找着他,到中午也没看见他,问张老师也说不知道。、
倒是一个学生说了,进展览馆不久,一个女人把他叫走了。学生说
那女人个子挺高,脸白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