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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年她四十岁。她一点儿也没有衰老,还像过去一样可爱,一
样妩媚,一表人材。她身上惟一变化的就是成熟,略为丰满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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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身材多了一些高贵的韵致。看到她我就禁不住怦然心跳:19年
了,19年辗转于大西北的劳改农场、劳教农场和贫瘠的农村,我已
经没见过这么漂亮这么高贵的女人了,难道她真是俞淑敏吗?她
真是来看我的吗?说实在的,我那时真有点自惭形秽,猥猥琐琐不
好意思和她说话。我当时是一副什么样的尊容呀:虽说平反了,当
了县体委的干部,但身上穿着一身农民的黑棉衣,外边套了一件的
卡布的旧中山装,面带菜色。是她先跟我说话的:你怎么这样看我
呀?咱们找个旅馆吧。
我在接她之前已经在白银西站招待所订了房间。回到房间,
我那种卑琐的心理才得以克服,原因是我们没说上两句话就抱头
痛哭。哭啊哭啊,哭了整整半天。后来她擦干了眼泪说,咱们来到
一起难道就是为了流眼泪吗?她要我领她去商店。在商店里,她
一下子买了一大堆面包什么的,还有饮料。我说她:你买那么多食
物干什么,你也没坐过监狱,难道也得了心理饥饿症吗?怕挨饿
吗?她笑着不说话,只是叫我抱上那些食物。回到招待所的房间,
她把门一关,往门外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然后才说,不出门了,咱
们三三天三夜不出门了!
还真是的,三天三夜我们没有出房子。我们就像一对年轻人
一样,在那间小小的房子里恩恩爱爱,卿卿我我……把我们二十多
年的恋情画了个圆满的句号。三天,那是什么样的三天呀:失去了
记忆,忘记了痛苦和苦难,也没有伤感。一切都消亡了,宇宙洪荒,
天地玄黄,时空之间只有两颗炽热的心鲜淋淋地跳动……三天后,
我们又去了兰州。她拿着几张空白介绍信,她在介绍信上写上我
校教师俞淑敏与丈夫李祥年去兰州出差,特此证明。然后用介绍
信在宾馆登记了房间……我们继续享受前三天那种不出房门的幸
福……十天后我们才乘坐44次列车北上,我在白银西站下了火
车,她返回天津。
这是第一次见面。第二次是转年的夏天,也就是1980年的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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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祥年的爱情故事
季,她打电话来,叫我去天津见她。天津有我很多亲戚,但是我去
了之后她不叫我住在亲友家,而是安排我住在师大附近的一个宾
馆里。她说这样见面方便,在一起的时间长。她几乎每天都要到
宾馆来待上半天,有时借口散步在吃过晚饭后走到宾馆来看我。
那次我在天津整一个月,前十天她丈夫在家,——她丈夫是市委的
什么部长——后二十天她丈夫出差去云南,又正好是她儿子放暑
假,丈夫把儿子带走了,她便叫我去她家居住。我们此生未能成为
夫妻,但是那二十天里我们就像真正的夫妻一样幸福,她对我献出
了比妻子还深刻的柔情蜜意。在短暂的幸福的日子里,我几次对
她说,淑敏,我满足了,你给我的幸福比我一生的苦难要多得多。
我刚到天津的头两天,她曾把她十八岁的儿子带到宾馆来,叫
我辅导一下体育。她个子高,她丈夫个子也高,她儿子便也有了’一
副好身材,且很喜欢打篮球。她对我说,我曾经跟你说过,咱们有
了儿子,一定要把他培养成一名画家或者一名优秀的运动员。现
在你看看他吧,能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篮球运动员。我认真地调
教和测试了那个孩子几次,然后告诉她:不可能了,你儿子的腰腿
已经硬了,搞体育为时已晚。她当时掉了几滴眼泪,十分伤感地
说,这是他的造化呀!
这一次去天津我还见到了她的丈夫。那是她丈夫从云南回来
的第二天,她借口给丈夫洗尘,和丈夫到我住的旅馆的餐厅晕吃
饭,她也安排我在他们对面的一张桌上吃饭,叫我看一眼她丈夫。
吃着饭,我看见她丈夫对她很好,往她碗里搛菜。我当时心里就
想,这是很好的一对夫妻,我不应该再和她来往了,我们的缘分该
结束了。
但是,后来她又借口旅游和学术交流来过两次,每次都是发电
报叫我在兰州等她……
我对李祥年的采访结束了。李祥年送我到白银路。临别时他
握着我的手说:回到天津,请您去师大看看淑敏,您就说我叫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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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看她的。去年她退休了。她是化学系的教授。她62岁了,但她还
是那么可爱。请您告诉她:快七十岁了,我已是满头白发了,但仍
然时时想念着她,没有一天不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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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编
野马滩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但是从地
平线——戈壁的边缘射出来的看不
见的光线把天空照得明亮耀眼。那
种只有大西北的天空才有的像是被
扫帚扫乱了的一抹一抹的云彩在无
限深远的天空飘着。天空与戈壁交
界处是一条浅蓝色的带子,是戈壁
滩上的蜃气吧,把天空和戈壁巧妙
地连接起来,显得朦胧、神秘、悠远。
贵妇人
贵 妇 人
那一天双福就没好好放牛。站在草滩上,他一个劲儿地往生
产队南边的大路上看移民来了没有。早晨去食堂吃饭,食堂里雾
气腾腾的,新蒸出来的花卷堆得到处都是,香喷喷的。哎呀,蒸了
这么多花馍馍。他说了一句。正在翻动笼屉里的热花卷的管理员
媳妇把烫痛了的手指头举在嘴前吹气,说,移民上午就到,这是往
车站送的。队里要来上海移民的消息是几天前队长说出来的。来
不及盖房子,在草滩上拿椽子围了个圈圈,叫双福把牛赶到那里
去,又派人把牛圈的粪清了一下,垫上层新土,说是移民来了住。
晌午过后,生产队南边的大路上腾起一片黄尘,黄尘卷着十几
个黑点子。他撂下牛就往回跑。牛圈门口站了一大片人,总有六
七十口子。大部分是妇女和孩子,穿着裙子和裤衩,露着白生生的
半截腿。她们的衣着花花绿绿的,鲜亮得像一座花园。稀拉拉的
几个男人也都穿着很挺括的制服。平常穿蓝制服很神气的队长跟
他们一比就跟草鸡一样。
移民们围着队长叽叽喳喳说话,他们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
像是很气愤的样子。队长从他们当中挤出来,脸涨得通红。
“就这条件,我们的房子不好,你们先住下,你们先住下,等腾
出手来就给你们盖房子。这事不能怪我。前两天才通知你们要
来,盖房子来不及,也没木料。哪有那么多的木料,场部也没有呀!
你们一下子来了五六百人,要盖多少房子。”
离着人群不远站了几个老职工和右派分子。右派分子是前年
春天来到生产队的。他听人说这些人是反对共产党的,下放到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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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场劳动改造的。他们当中的一个人说了句啥话,几个人笑了起来。
队长看了他们一眼说:
“你们笑啥哩?干活去!”
他们说是浇夜班水的,队长没词了,把脸朝向双福。
“你不放牛去,站在这里做啥?”
“我回来喝些水。”
“放牛去!”队长毫无道理地吼了一声。
双福转身就走,这个队长爱骂人,他有些害怕。在绕过堆积如
山的家具堆时他又站住了。他很惊奇,这些人把家具都拉来了,他
们再不走了吗?他们根本就不像种庄稼的人!他们多阔气呀,那
么多的箱子,柜子,还有闪着金光的铜管床,还有和镜子连在一起
的桌子,镜子很大。更叫他惊讶的是家具堆旁边站着个身材高高
的女人,她穿着亮光闪闪的绸衫。这长衫没袖子,又长又白的胳膊
光溜溜的;天爷,她的长衫紧绷绷地绷在身上,腰特别细,衫子的边
上还开着个口子,白生生的大腿露了出来。她大概有三十岁了,穿
这样的长衫怎么不知道羞啊!他想。
那妇女觉到他在看她,扭过脸来了,他便怯怯地看着她走远
了。那妇女看他的时候头往上仰着,眯眯着眼睛,像是瞧不起他的
样子,他心里不舒服;但是那妇女的眉毛又细又弯,眼睛又细又长,
很好看。那妇女的鼻子直溜溜的,脸很白。那妇女的头发在头上
盘成个发髻,像农村的媳妇们,但盘的位置高一些,比农村的媳妇
们盘得好看。
好不容易挨到黄昏,太阳还高高的,双福就把牛赶回牛栏去
了,他又跑到“牛圈”前头去。双福十四岁,虚十五。他的个子不
高,但长得很结实,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有一双黑得像煤炭的眼
睛。他是在离着花海农场四队三十里远的花海乡和花海农场长到
十四岁的,他连县城都没去过,看到城市人稀罕。
“牛圈”门口没什么人了。他从门口往里头看,“牛圈”大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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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妇人
改变了样子。移民们在地上栽了些椽子,把芨芨草席绑在上头,把
“牛圈”分成了一个一个的格子。草席不够用的,很多人用绳子扯
起了床单,或者用箱子和柜子做墙,分成一一家一户的样子。大部分
人忙碌着,少数人坐着和躺着。有的人在哭泣,抹着眼泪。
队长从里边走出来了。他的身后跟着那个穿开口长衫的妇女
和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妻。
双福急忙闪开。队长站住了,队长说:
“实在没处住了,这怎么办哩。”
那妇女眯缝着眼看队长,那男人说:
“侬给阿拉想办法呀……”
队长的脸上显着忧愁的样子说:“怎么给你们想办法哩,队里
本来房子就紧,我能变出个房子来吗?”他看见双福,像是跟他平等
商量一样地说:“双福,你说哪里还有房子,能叫这两家人住下?”
双福往后退了一步,犹犹豫豫地说:
“不是有两间空房子吗,右派们住的房子后头?!”
队长说:“说球子那,那房子能住人吗!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