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为什么非是108不可?要想回答这个问题,从西方文化的意识中是寻它不到的。这是中华文化的“数学哲理”的古老课题,本文字数有限,暂且“按下慢表”。
《水浒》的伟大何在?就在于一点:“三国”讲的,虽然人才济济,群英大聚会,成为一时之盛,可是没超越帝王将相这个范围。《水浒》作者的伟大,正在于他的“眼高于顶,胆大于天”,竟然立下大志,要写一群为人卑视或仇视的“强盗”!
强盗者,本来就有坏人,有人误以为强盗都是“革命家”,万事岂可一概而论,但梁山好汉却都是良民被逼落草为寇、占山为王的。写他们,不也就是与“三国”对台唱戏了吗?
但是,这个“对唱”的本质却又是一致的——咏叹的对象,依然是人,是人才。看事情只有一条“直线单线式逻辑”来对待人间万象,当然会认为凡是“翻案”“针对”,就不再包含“继承”的实质一面了。
但写梁山人才毕竟又自有特点——我用的语言表述法是:《水浒》关怀的是人才的遭遇与不幸,人才的埋没与毁弃,这是一切问题的根本性问题。
雪芹深探地为施耐庵的“文心”感动了——钦佩万分,可是他不是盲目崇拜偶像的人,他对施公也“有意见”:为什么几乎没写出一个令人赞叹倾倒的女流来,反而两出“杀嫂”都写了姓潘的两个不正派的坏女人?
雪芹是大不以此为然的。这是因为,他经历了谙悉了许多女才人、女豪杰、女英雄,而她们的命运却比梁山好汉还不幸,还悲惨,还可怜可叹,可痛可哭!他觉得施公太偏心,也太无情了。
于此,忽然一个巨大的思想火花在雪芹头脑中爆出万丈的光茫——他一下子决定了他的终生事业:誓为一群亲见亲闻的女儿写出一部传神写照的新书,专与《水浒》相“对”!
这个“对”,包括了一切,连名目也可以成为对仗:
绿林好汉——红粉佳人
江湖豪杰——脂粉英雄
对仗,是汉字文学语言的一个重要的美学因素,用西方拼音文字的意识来“评论”它是困难的。(西方只有“排句”,与中华的对仗也并不是一回事)。对仗,当然不只是“字面”的事。它总是“字里”的思想感情的一种表现。对仗,又是文学手法与结构上的一个重要因素。对仗,包含了对照、对比、对称、对应。雪芹的书,运用这些,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雪芹的书,是“翻”《水浒》,然而又是继承《水浒》:他采取108这个最主要的结构中心。他“对”准了施公,有意识地写了108位女子。他的书后《情榜》,是“对”施公的《忠义榜》。他的人物品目法则是:以12为“单元”,正钗十二名,副钗十二名……,排为“九品十二钗”,12×9=?正等108!这就是雪芹的结构大法则。从女子主要人物的数目,到全书的章回数目,都是一百零八!
全书以“盛衰”“荣辱”“聚散”“悲欢”“炎凉”……为两大“扇”,前后各五十四回书,“分水岭”在五十四与五十五回之间。第五十四回是“盛”的顶峰,第五十五回是“衰”的起端,前后笔墨、气氛、情景事迹……俱各大异,构成了内身的大对称,大变化,大翻覆,大沧桑——前之与后,后之视前,有天壤之别!
草草说来,雪芹这位从古罕有的特异天才,将他的书安排在一个严整精奇而又美妙的大结构上。他从《水浒》得到了启示,但他的思想与艺术,大大超过了施公的水平与境界。
著,已将它的骨肉、血脉、精神、丰采都改变了。
1992年
情榜证源
《红楼梦》的原本,卷末标有“情榜”。此事由脂砚斋批语而得知,今已人人尽晓,但一直未见有人认真加以研索。此榜虽然是雪芹的独创,但从文学史的角度来看,也不是无源之水,须知脉络根由,自有所在。
第一应知,明清之际的章回小说,末尾多有一个“总名单”,包列全书人物,名之曰“榜”。榜原是评品高下,昭示名次先后的一种形式,所以《封神演义》末尾列有三百六十五位“正神”的名单,是为“封神榜”。《水浒传》末尾列有梁山泊一百单八条绿林好汉的“忠义榜”。《儒林外史》末有“幽榜”,尽管考据者认为并非原作者之真笔,但也正好说明当时的这一通行的体例,非同生制硬造。至于《镜花缘》,写了一百个女子应试科考,更是列有一张大榜,就无待详言了。
由此可知,雪芹作书,末附一榜,列出全部重要人物的名次,自然就“顺理成章”,不劳专家们去考证此榜究竟有无,争论列榜是否“蛇足”了。
然而,有榜属实,无可惊异,也还罢了;至于为什么非是“情榜”不可?难道说这也有“来历”、“出处”不成?答案又将如何呢?
我说,雪芹之所以名其榜曰“情榜”,也并非偶然“心血来潮”、忽发“奇想”,确实也有来历、也有出处。若问来历如何?我将答曰:这个“典”就“出”在明朝小说家冯梦龙所编的一部书里。
这部书,名叫《情史》,这听起来真是十分俗气;因此虽然久闻其名,知它在清代也在禁书之列,却不想到图书馆去寻它,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坏书”。做点学问,总免不了有成见偏见,自划自限。所以我很晚才得一见《情史》之面。及至一见之下,便大吃一惊,我说:果然找到了雪芹“情榜”的根源来历!原来,冯梦龙将他所见的古今之情事,无拘小说正史、经籍杂书,一一摘采出来,加以分类,编成一书,是曰“情史”。他将辑得的八九百篇故事,分编为二十四类,亦即自从开天辟地以来,他是第一次“整理”了我们中华民族的“情”的记载,并且作了“系统的研究”。这真是一位奇人的创举,无怪乎他这一部奇书惊动了雪芹的灵台智府。
《情史》一名《情天宝鉴》。雪芹曾把他自己的小说取名叫做《风月宝鉴》,已经说明了他是从冯梦龙那里取得的启示。
《情史》的二十四个品类,本身就构成了一张“情榜”:试看那细目,便十分有趣——
1。情贞;2。情缘;3。情私;4。情侠;5。情豪;6。情爱;7。情痴;8。情感;9。情幻;10。情灵;11。情化;12。情憾;13。情仇;14。情媒;15。情芽;16。情报;17。情累;18。情疑;19。情鬼;20。情妖;21。情通;22。情迹,23。情外;24。情秽。这就是冯梦龙按他自己的理解和感想。对古今一切情事作出了首创的分类法。(在这里,或许马上就又有高明人士出来议论了:冯某的分类法“很不科学”,不值得介绍!)
这个大分类,自是前无古人,堪称独绝。但是,“后无来者”呢?就不尽然了——就是该改“后有来者”,来了一位曹雪芹,受了施耐庵先生和冯梦龙先生的启发,写了一部小说,为一百零八位女子传神写照,正与一百单八条英雄成为“对仗”,即“绿林好汉”对“红粉佳人”。而他又对每一位女子作出了“评定”、“考语”,其方式正是如同冯氏的办法,都用“情”字领头。我们已经知 道的,黛玉是“情情”,金钏是“情烈”。
如果不妨揣断,那么鸳鸯可能是“情绝”,晴雯可能是“情屈”。至于宝玉是“情不情”,薛蟠是“情滥”,雪芹或脂砚也有明文点出。由此可知,“情榜”虽以一百零八位女子为主,可又“附录”了“男榜”,大约柳湘莲是“情冷”,冯紫英是“情侠”,一时当然不能尽知其详,有待研求,但此事实,已无疑义。冯氏是将若干人一“群”分为若干类,雪芹则是以个人为“单位”而分订品评,这是他对前人又继承又翻新的一贯精神。由一百单八条绿林好汉,“生发”出一百零八位红粉佳人,也正是同一种精神的表现。
雪芹的一部分艺术构思,来自《水浒》,很是明显。例如,施公写绿林好汉之降生,是由于被石碣镇压在地底的“黑气”冲向外方,而成为一百单八个“魔君”下世的。雪芹则因此而创思,写出“正邪两赋”而来的一百零八个脂粉英豪,闺帏奇秀。施公在一百单八之中,又分为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雪芹则写宝玉神游之时,在太虚幻境薄命司中看见许多大橱,储藏簿册,注明了那些女子的不幸命运。宝玉只打开了三个大橱,看了正钗、副钗、又副钗的册子。每橱十二钗,所以他看了三十六人的“判词”,正符“天罡”之数。他没有来得及全看的, 还有七十二人之册,那相当于“地煞”之数,痕迹宛然可按。
由脂砚透露,全书写了正、副、又副、三副、四副……。这就表明:情榜分为九层,每层皆是十二之数,十二乘九,正是一百零八位。
雪芹全书回目分为一百零八,榜上题名的诸钗(也可称为群芳,代表着“千红一哭”“万艳同悲”),总数也是一百零八。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艺术结构。但二百几十年来,无人正解,所以必应为之大书特书,以见原书真面。谈论雪芹的整体思想,倘若连这一结构法则也不能明了,更何从而谈起呢?
我写的这篇小文,十分简略,许多层次和关系,皆不能深入探究叙述。但其 目的,是为了加深对雪芹著书的正解(不是俗解),这是最重要的第一义。比如我此处为讲情榜,引了冯梦龙的《情史》;那么,冯氏所谓之情,毕竟涵义如何呢?这就也须弄个基本清爽才行。因为这将大大有助于理解雪芹的意念。
如今我引《情史》自序的一段话,略作拈举:
“情史,余志也。余少负情痴,遇朋侪必倾赤相与,吉凶同患。闻人有奇穷奇枉,虽不相识,求为之地。或力所不及,则嗟叹累日,中夜辗转不寐。见一有情人,辄欲下拜。或无情者,志言相忤,必委曲以情导之,万万不从乃已。当戏言,我死后不能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