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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的九月 [苏] 维克多尔·斯米尔诺夫-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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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卢姆斯基同志!”我忍不住喝了一声。“别扯这一些了。”

  “行哇!”主席表示宽宏大量,微微咧了咧嘴,做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就是不喜欢人家盘根问底。怎么回事啦,怎么个经过啊……你要了解他家里的人干吗?”

  “村里有人跟土匪保持着联系。有人暗地里给他们送吃的。”

  “克拉姆钦科家里的人全跟他一起走了,”格卢姆斯基说。“上欧洲去了。哪儿需要他们这号人……”

  “会不会有小兄弟留在这儿?”

  格卢姆斯基撇嘴冷笑了一声,抬手擦了擦脸,他的手掌比脸盘大得多。我看,如果他用手掌捂住脸,只要使点儿劲,就能使两边的指头在后脑勺的地方互相碰到。

  “小兄弟这可是个危险字眼。咱在战前,就兴许跟克拉姆钦科一起去捕过鱼……”

  他聚精会神地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了我一会儿,仿佛心里在掂量,是否值得把他知道的情况一古脑儿地全抖落出来。

  “我相信,在这里杀人作恶的是火烧鬼,”他终于开了口。“他干过这里的伪警察局长。是他!你可知道,是咱把什捷勃列诺克从沙拉耶小林用车拖回村里来的。”

  “那又怎么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主席继续说。“火烧鬼也有自己的习惯:他吊人,总让这个人两只脚尖刚刚触到地面。这样,这个人受折磨的时间就更长些,老是想让两脚踩在地上……抽搐着……咱亲眼看见他四二年吊死过一个游击队员,就是这样吊的。”

  讲到这儿,他闭口不响了。我也没有作声,只是十个指头死命地掐住桌子边,全身仿佛都在抽搐。

  “为了折磨受难的人,他还用过电线,”格卢姆斯基说。“电缆!电缆有弹性,吊在上面的人觉得希望更大一点儿,这样死起来就难得多。懂吗,小伙子?”

  他转过脸去,可我还是坐在那儿,十个指头依旧死命掐着桌子。我在想象什捷勃列诺克在沙拉耶小林里被吊的情景。火烧鬼!……瞧,这就是说,我的对手是什么样的人物了……关于火烧鬼的情况,我早已听格卢哈雷村里的人说过。但是,现在看法完全不同了。

  “怎么,火烧鬼跟什捷勃列诺克过去有老帐吗?”我问道。

  格卢姆斯基耸了耸肩膀。

  “谁知道……火烧鬼自己是米什科尔齐人。他战前当过兽医,医士,正确地说,不过是个自学出来的土郎中。为人狡诈。他斤斤计较,是个见东西就捞,有权必夺,有乐必享的人。他长年剥削咱们庄户人,简直等于砸明火。没有别的兽医呀,你也知道。倘若母牛病得要死或者产仔了,或者牛犊长得不好,庄稼人宁愿豁出一半家产,去求医问药。火烧鬼就趁火打劫。咱们本来正要把他的底全抖出来,可是战争爆发了。他在法西斯的手下无法无天地干起来。医士那行当也不干了,当上了伪警察局的局长。后来,我听说他又投靠土匪……是个心黑手辣的家伙。好象在格卢哈雷村周围活动的就是他。他待在这里想干什么呢?”

  我耸了耸肩膀。他想干什么?听说,集体农庄的陶器厂在法西斯统治时期转到了火烧鬼的名下,说得确切些,是转到了他父亲的手里,但他父亲死了。这个伪警察不会由于惦记过去这分财产而留在这里的。

  “有人说,他向宁卡·谢麦连科娃①求过婚,”格卢姆斯基皱起双眉,喃喃地说。“可她,咱们的人一来,就到基辅去了。各种各样的说法有的是……有人说,他常往瓦尔娃拉家里跑。瓦尔娃拉嘛,就是喜欢人家往她家里跑。”

  【注 ①:谢麦科夫的大女儿尼娜的昵称。】

  我觉得,脸刷地一下子红了起来。我拚命想抑止住,可是一憋劲,倒红到了耳根子,皮肤好象碰到火那样灼热。我垂下眼睛,望着桌子,望着格卢姆斯基那几只黑乎乎的,扁豆大小的指甲。

  “这里有谁会帮助火烧鬼呢?”格卢姆斯基摇了摇头。“一般来说,他的许多情况,什捷勃列诺克是了解的。”

  “什捷勃列诺克?他可不是本地人,他是白俄罗斯人。”

  “嗯,他俩从前在那边什么地方打过交道。”

  我们俩都不作声了。格卢姆斯基瞅了瞅墙上的挂钟,它正一秒一秒、嘀嘀嗒嗒地响着。九月里,主人的每一天都有打算。我觉得自己是一条被扔到鱼缸里的鱼:傻头傻脑地左冲右突,可是奇怪,水里哪儿来的四堵墙壁呀?

  “你要过问这个案件?”格卢姆斯基问道。他打量一下我的马枪。“你们人手不够,武器也不行……”

  “您想要什么武器,自行火炮?”

  “依咱看,把你们派到各个村里来,是当作吓唬鸟雀的稻草人。咱跟他们掉个位子,咱宁可把枪发给格纳特。他更可怕一些。”

  我呼地站了起来。

  “行啦。谢谢,谢谢你同我的愉快谈话。”

  “甭气,甭气。你可以依靠咱。你让波佩连科到咱这儿来一趟。咱们从村里孩子们手里啥武器都搞得到。他们老从地里拣枪回来,藏在板棚里面……他们就喜欢摆弄枪,这伙傻瓜蛋!”

  他莫名其妙地哼了一声,便跟在我后面走了出来,他要牵千里马去遛早。透过板棚半掩的门,我看见那匹公马的细长嘴脸,一条雪白的皮毛在昏暗中一闪。这条皮毛从马的额头一直垂到鼻梁下面,象银鼠皮一般,完全是皇家御马的长相。这匹马,格卢姆斯基不让任何人看:生怕毒眼人①看了要倒霉。他把这匹骏马关在板棚里,既不用绳子拴着,也不托什么人照看。

  【注 ①:旧时认为长着毒眼的人看了人,会使人发生不幸的事。】

  这匹千里马是格卢哈雷村的骄傲和光荣,而且还是集体农庄的摇钱树。附近农庄都把自己庄里那些瘦小的母马牵到格卢哈雷村来,指望改良一下品种。格卢姆斯基就趁机向人家要各种种子——小麦种呀,燕麦种呀,土豆种呀。“以种换种嘛,”格卢姆斯基龇着他那两对大虎牙说。

  “别——别调皮,”主席嘘了口气说。在这个忧郁、矮小、驼背人的声音里,饱含着多少慈爱、体贴、温情啊,我一不禁惊得停住了脚步。我刚才听到的声音是他的吗?

  公马蹶着蹄子,直踢墙板,还呼呼地打着响鼻。

  “还不认我呐,又发脾气了,”格卢姆斯基抱怨说。“要是有人给你讲讲火烧鬼的情况就好啦。这是他的马,这个警察不知从哪个种马场牵来的……吁——吁,小家伙!”他对那匹马吆喝了一声,它猛地一支棱脑袋,不让他套笼头。 

第六节
 
  猎人马利亚斯住在小山岗上,同格卢姆斯基家只隔四户人家。从农庄主席那座虽不富丽堂皇但却相当整洁的小房子出来,再看到猎人的住房,那简直是活受罪。话得说回来,马利亚斯的小房,就是在战前看起来,也象格卢哈雷村刚刮过十三级台风一般。风把房子卷到空中,转了老半天,然后啪地一声掼在地上。屋顶摔得象马鞍一样,中间塌了下去,而窗户也掼得歪歪斜斜。在那堵歪斜的、尽是窟窿的板墙后面,只有两株苹果树,而且就是这两株苹果树,也是野生的“猪欢喜”。可是,不论什么事到了马利亚斯的嘴里,都可以吹得天花乱坠。他说,他正是用这种生活方式对德国占领军进行抵制的。他们从来不到他家来借宿。如果大伙儿都象他马利亚斯这样生活,那么波列西耶地区的德国人统统会饿死、冻死。他说,因为他们对这种生活条件根本无法适应。

  什捷勃诺克来到格卢哈雷村后,为什么偏偏要住在这间小房里呢?真不能理解。大概,是猎人使了魔法。娘儿们说,原因全在马利亚斯的老婆身上,可这纯属无稽之谈。当马利亚斯的老婆出来接待我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她的身材五大三粗,是个披着花头巾的自行防坦克桩,地板在马利亚斯婆娘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如若她进屋子时不想走门,而想从墙里过去的话,那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间破旧的小房子一把推倒。

  “屋里坐,快屋里坐!”这位女主人非常高兴地说:“把您的枪放在那个旯旮里,那边暖和点儿……咳,不要紧,不要紧,甭蹭脚,咱们家里又没有镶花地板……”

  我在马利亚斯家里还从没受到过这么客气的接待。莫非枪能把一个人变成受欢迎的客人吗?

  当家的自己正忙着,在用电线缠他那支枪托已经开裂的旧猎枪。

  “噢……同行,”他说。“坐、坐,甭管咋说,你是客人呀!”

  他为什么称我同行,叫我摸不着头脑。也许,他看到我背着马枪,就把我算作是猎人了吧?

  马利亚斯的老婆没多寻思,便把一瓶酒往桌上一放。

  我明白了,“小鹰”受的威胁不仅仅来自土匪呀。

  “到了林子里,甭管咋说,这杆枪一举,就可以把一百米开外的野猪撂倒,”马利亚斯继续说。“比利时造!有人愿意用扎乌尔名牌货跟我换……”

  一句话,这个猎人家里的东西都是稀世之珍:那杯枪,那条听了让人肃然起敬的他称为赛特尔——拉梵拉克种①的猎狗,还有他那只奶羊,据他说,一天可产六公升羊奶等等。总而言之,马利亚斯是农村里爱吹牛的典型。

  他请我喝酒,我不喝,他马上又拿出猎人吃的肉干请我吃。

  【注 ①:名种猎狗】

  “我说,马利亚斯,”我开了腔。“你谈谈什捷勃列诺夫的情况。不过知道什么说什么,不要瞎扯。”

  “什捷勃列诺克又咋的?什捷勃列诺克就是什捷勃列诺克呗,甭管咋说,是个好人。”

  我刚要他停止吹牛,一钉一铆地讲点实际问题,他那股子劲儿立刻无影无踪了。两只眼睛失去了光彩,敏豪生①的影子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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