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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的九月 [苏] 维克多尔·斯米尔诺夫-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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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举起叉子。挑起一块煎鸡蛋,对着阳光,仔细观察,仿佛在欣赏它那鲜艳的色彩。

  “因为我让自己爱你,伊凡·尼古拉耶维奇,而爱,最终总要迫使我们吃点苦头。”

  我和安东妮娜交换了一下眼色。

  “对,对……你们别大惊小怪。你们也要吃苦头的。由于离愁,由于心情不佳。由于孩子惹你生气!你们别以为你们逃得过去,要为相爱相恋的幸福付出代价啊!但是,”他吞下那块煎蛋,他张大嘴巴,象小学生一样,一口吞下去了。“我们却因此有所得。现在你们招待我吃早饭,如同款待一个顺便来访的亲戚。咱们做亲戚,有多好啊!”

  我看清了老头儿的椭圆镜片后的两只眼睛。这两只眼睛是严肃的,并没有开玩笑。

  “说真的,我并不是头一次隐瞒什么事情,”他说。“我隐瞒过自己的病。我的病真不少啊,可我还活着!我也瞒过我的妻子,玛莉娜·季洪诺芙娜,——我是个穷……”

  他喝光一大杯干梨片熬的茶水,而后用手帕仔细地擦了擦嘴唇。

  “这太愉快了,”萨盖达奇内瞧着安东妮娜说,“同你们坐在一起,感觉到真正的同情和关怀……我是在险恶时刻到你们这儿来的,但是,能否等得到其它的时刻再来呢?……好,我们现在谈正事吧,年轻人!”

  他站起来,又殷勤地吻了吻她的手。他走到门槛旁,又停住脚,向安东妮娜行了一礼。安东妮娜也躬身还礼。

  “怎么样?”萨盖达奇内一边戴帽子,一边说。“老头子只有通过别人,才能又感受到自己的青春。请你原谅,我的举止,不象在开追悼会……我不想再一次……你的安东妮娜,很不错。”

  我们来到大车跟前。老秃鹞在无精打彩地等待。它的鬃毛闪着晶莹的雨珠。天,仍旧下着毛毛雨。

  “谢谢您,”我说。

  “你这人可真怪!”萨盖达奇内回答。“自己闯刀山火海,还要谢别人。当心点,多保重自己吧!”

  他叹了一口气,朝树林那边望了望。树木看不清,只看见远处黑压压、密麻麻的一大片。一条道路朝那边蜿蜒过去,车辙闪着白花花的两道亮光。无头的向日葵杆子,弯腰立在大路的两侧。

  “哦,还有……”萨盖达奇内轻轻地说,“你知道,伊凡·尼古拉耶维奇,我是无神论者,但我心头有个不祥的预感,觉得我马上要入土了。”

  “咳,您算了吧,米隆·奥斯塔波维奇!”我愤懑地说。

  “少安勿躁!”老头儿严肃地制止我说。“我不喜欢共青团、年轻人那种乐观主义……我这就在考虑:我的遗骨上将放点什么?十字架?不!一块石头墓碑?有这个要求。你听我说,你们就给我放一块你们那种有红星的方尖碑。直截了当地说,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纪念物……但是,它可以使我在九泉之下感觉到,我参加了你们这个现代生活。我对我死后将继续存在的制度,并非志不同,道不合。我觉得,这制度是坚固的。看到象你这样一些人,我不可能做出别的结论。既然法西斯这个可怕的、有组织的机器都经不住它……那它还不坚固,啊?”

  “坚固,米隆·奥斯塔波维奇!”

  “那好,这就是说,咱们意见一致了。” 

第十一节
 
  我和波佩连科看着格纳特启程了。他那破洞累累的沉重大皮靴跨过一个个水洼,沿着大街,摇摇摆摆地走去。他左手拎着一只空袋子,右手大拇指抠在一条束在棉袄上的黄色电线上,手掌荡空悬着,象个无指手套。在这个乡间痴子的蓬乱长头发上扣着一顶小帽,远远看去活象干草垛上落着一只鸟儿。

  “马……斯科的大甜梨,她在喜庆筵席上吃……”格纳特低声地哼哼着。他穿越这愁人的感像秋雨,进了谁也无法进入的虚幻世界,在那边,人们敲着手鼓,向新郎新娘撒着啤酒花,跳着舞,接着吻。

  那高大的、略微驼背的身躯,渐渐隐入烟雾般迷濛的雨幕之中。含糊不清的歌声,还断断续续地飘来。但是,再过二、三十分钟,格纳特就将进入树林了。在棉袄口袋的盖子里面,衍着两行线,里面有个急救包的橡皮袋,包着一页便条纸,上有瓦尔娃拉亲手写的几行匀整清晰的小字:“两袋钞票明晨黎明起运。萨盖达奇内今日来过。不派其他人去区,只是格卢姆斯基与两名小鹰押送。你的诺言何时履行,我在焦急地等待。亚逊卡”。

  我俩侧耳倾听。旷野里有个牧童甩了下清脆的响鞭,荒地上有只山羊咩咩直叫。歌声已经听不见了。格纳特带走了我们挂着钓饵的钓钩,他的身后拖着一根无形的、从格卢哈雷村拖去的钓线。加油吧,格纳特,祝你满载而归。

  波佩连科唉声叹气,在用军大衣的外翻袖口揩拭什巴金式自动步枪的枪筒。我觉得,疑虑和恐惧好似井边上的一群黄蜂,绕着他的身边飞旋。

  “卡佩柳赫同志!”波佩连科终于憋不住,开了腔。“咱这样理解,咱们是要去打土匪吧?”

  “你理解得很对。”

  “那谁留下保卫村子呢?”

  “谁也不留。”

  他痛心疾首地摇着脑袋。

  “这不行,”他想了一会儿开口说。“咱不能这样干。政治上不对头呀!咱家孩子一大屋子,您自己知道。咱把他们扔给谁呢?要是让土匪钻了空子,咋办?你倒没什么!可咱得培养接班人啊!”

  他仿佛动气似的扭过身去,可是他的眼睛从翘起的领子密切地注视着我。有啥法子呢?只好把老帐翻一翻了。这前,我一直压在心里,我可怜他,我在等待,我觉得,“小鹰”总有觉悟的一天,会成长为一名战士。在他发现他的小波佩连科们受到危险的时候,他迎着土匪奔向陶厂,行动多麻俐呀!

  “波佩连科,”我说,“他们可怜你的时候,你生活不错吧?”

  “那不是可怜咱,”他回答,“那是可怜孩子们呀!”

  “你把怜悯当家常便饭了,动不动要人家可怜你自己。”

  他直眨巴眼,似乎说,这都是想当然。

  “什捷勃列诺克,你还记得不?”

  “咋的?”

  “你还记得,你为三公尺花布把马借给瓦尔娃拉这件事?”

  “咳,……这有啥,卡佩柳赫同志!咱不是已经承认错误了?咱不是认错了吗?”

  “克利马尔骑上你的小天鹅才追上了什捷勃列诺克。不然,他也许走脱了,你懂吗?是你害了自己的同志!”

  波佩连科嗯嗯直哼哧,声音古怪沉闷,象是在吞一个茄子。他的两个眼珠子凸了出来,呆住不转了。

  “这是啥意思?”小鹰终于开口问道。

  “就是这个意思。”

  “咱是……咱是……难道咱会?……”

  “会。要是眼睛少许看得远一点,何至于贪图那点花布!孩子们没穿的呀!孩子们吵着要啊!可是什捷勃列诺克的孩子向你要花布来着,啊?”

  我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手自动伸过去的,几个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的粗呢大衣。

  “克里文季哈,你也不乐意记在你的帐上吧?谢麦连科夫呢?假如你冲到奥任去,他们也许不会死的。你害怕子弹了?你害怕自己受‘伤’?你可怜谁?孩子还是自己?”

  他微微张开嘴巴,急促的呼吸直喷到我的脸上,我们眼清对着眼睛。看来,我开始光火了。有时火气一上来,我是昏天黑地的。

  “阿勃罗西莫夫,你也不想回忆吧?关于他的消息,是你泄露的吧!你也没有想到吧?你看见桌子上有吃的,你就六神无主了吧?你这是可怜自己的孩子,啊?你别拿孩子招摇撞骗了,波佩连科!”

  他连连后退,一直退到栅栏。

  “咱有罪,”他嘟囔着说。“咱糊涂,咱不是背叛……咱嘛,……政治上……”

  手指渐渐自动松开。但是波佩连科依旧佝偻着身子,紧靠在栅栏上站立着。我的火气不知怎的一下子泄掉了。我可怜他,这个白眉毛“小鹰”。怜悯,这是后方老百姓不成体统的感情。如果我有可能,我一定把波佩连科留在村子里,留在孩子们身边,让他抚养他的“近卫军”。村子里也需要男人,吓,多么需要啊!但我们眼下缺少战士。波佩连科加上他那支自动步枪,占格卢姆斯基打击力量的一半。至少,小鹰总会打枪吧。我今天可怜他,明天火烧鬼一准把全村杀光。假如他火烧鬼在林子里打败我们,发现袋子里运的……知道受了骗,那他一定发狂地报复。

  怜悯有它坏的一面。

  “你肯参加战斗吗?”

  “肯。”

  “记住,对你有特殊的要求。”

  ……他依旧鼓着眼立在栅栏的旁边,仿佛看见被杀害的谢麦连科夫、克里文季哈、阿勃罗西莫夫的影子在他眼前晃动。

  我走开,让他想一想,让他自己决定。总不能老用军事法庭的名义命令他。

  在铁匠铺附近我碰上了瓦列里克、马利亚斯和克罗特。他们三个正在茂密的柳树林和胡桃林里避雨。马利亚斯象个游击队员,大大咧咧的倒背着马枪,枪口朝下。好一个久经沙场的武士!但是他那张面孔泄了他的底,这是小把戏获准挡挡汽车方向盘而得意忘形的面孔。

  克罗特铁青着脸,令人望而生畏。他的短上衣,束着一条军官束的宽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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