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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的九月 [苏] 维克多尔·斯米尔诺夫-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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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好,米隆·奥斯塔波维奇,”我说道。

  他没有立即回答。萨盖达奇内是个瘦弱的小老头儿。他那剃得象鸭蛋那么溜光的脑袋,活脱是一只长在藤蔓上的南瓜。

  “嗯,你好,”他开腔了,在他的声音里我听不出有什么高兴,或者友好的热情。“当上干部啦?”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的铜锣虽说不响,可是一敲也能家喻户晓。行,既然来了,那就请进吧,请进……”

  我们两人走进木屋。这木屋从外面看来象一般的泥抹板房一样:窗户很小,不大透光。为了御寒,周围上台上堆满玉米楷和麦杆,而里面却是尼摩船长①那种神秘的内室。雪白的墙壁上钉着一块块搁板,搁板上摆着各种书籍和各式各样的地主家用具。这些东西是萨盖达奇内费尽心机才保存下来的,因为波列西耶地区人永远不会忘记的烽火迭起的岁月,象巨浪一般多次席卷梨庄。从一九一七年到四二年就有十次之多;光是什托普富农叛乱造成了多么严重的损失啊:一幢幢木房比火柴还容易地熊熊燃烧起来,而火柴毕竟是不禁烧呀!

  【注 ①:法国小说家凡尔纳(1828——1905)的作品《海底两万里》的主人公。】

  这所狭窄小房里收藏的,有烛架、神像。小花瓶、小雕象、裁纸刀、温度计、蜡烛镊子、青铜菩萨、长颈瓶等等,有的放在毛糙木板拼成的书籍搁板上,有的摆在狭长的窗台上,有的挂在雪白的墙壁上。所有这些玩意儿都给初次登门的人一种强烈的印象。不少第一次来萨盖达奇内家的男男女女一见这种情景,就划起十字来,因为周围的一切辉煌耀眼,闪闪发光,简直象在圣殿里一样。这些旧社会的用具在农村生活里毫无用处,用萨盖达奇内邻居的话来说,只不过是能看的摆设儿。可是主人却珍惜自己的这份财产。显然.它是过去岁月的纪念品,所以他感到分外珍贵。

  我把机枪放在离窗口不远的地方,隔窗看得见街上的一切情况。我脱下那件藏着两颗手榴弹而显得沉甸甸的军大衣,按照萨盖达奇内手指的方向,坐在一张高背破圈椅里。

  “请吧,你来有何贵干,伊凡·尼古拉耶维奇?”萨盖达奇内问道。“你这一次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您为什么这么想?”

  萨盖达奇内鼻子里哼了一声,便用“卡秋莎”来点烟卷……在这幢房子里,看到用士兵常用的打火石和火绒做的土打火机,真有点儿不可思议。

  他总算点着了自制的细烟卷,抬起尖尖的下巴,悠然地吐出一个烟圈,使人觉得,他吸的不是农村那种蹩脚透顶的马合烟,而是“黑塞哥维那”那种名牌烟。

  我喜欢萨盖达奇内。当然,我们两个人属于两个阶级。老头子属于我从小学起就横加鄙视的“遗老”之列。不过我常到他家里去借书看,我们还是交上了朋友。方圆多少里地之内,只有萨盖达奇内家里有藏书。一般的农家只是偶然才可能发现一本好书,因为所有的书都让他们卷了烟卷或者当柴烧了……

  当时我肚子痛得难受,加上休假期间闲得无聊,便一瘸一拐地来到了梨庄,萨盖达奇内第一次给了我一本他喜欢的作家列那尔①的作品。依我看,他是用这位作家来考察我。还好,我爱上了列那尔,因为他目光准确,观察细致,他能看出草怎样生长,秋天的落叶怎样在小径上随风飞跑。看来,这位法国人本来是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侦察员的。我对列那尔称赞了一番,从此我们两人的友谊就开始了。萨盖达奇内是个饱学之士,可是跟我说话却是平等相待,我喜欢他的正是这一点。“我这样年龄的人非常乐意,甚至必须把自己的知识和经验投射到容易接受的空白银幕上去,”萨盖达奇内说。

  【注 ①:法国作家(1864—1910)】

  可是,我感到我们今天的会见会变得南辕北辙。

  我往萨盖达奇内背后那张照片瞅了一眼。照片上是一个漂亮的年青妇女,头戴一顶资产阶级款式的草帽。他萨盖达奇内早已是老头子了,头顶光秃秃的,可她在照片上仍旧笑盈盈的,永葆青春。

  “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身上的哪一点呢?”萨盖达奇内问道。“不因循旧习的精神。我嘛,已是个戴夹鼻眼睛的人了。对你们这一代人来说,我是个古怪的,甚至是可疑的人物。你说是吗?然而你却并不以貌取人,你想窥探内心世界。原则上说,这是研究人员的特点。所以我才想:这是个值得注意的农村子弟!他那弯弯曲曲的大脑纹络里,目前还只充满着最基本的知识。可是这些纹络毕竟已经是弯曲的,而不象不少人那样是笔直的。也许,这个小伙子将来会有出息,可是现在你工作了,你成了秩序的卫士,你选择的道路并不太理想……遗憾呐!”

  “没有什么遗憾的!”我生气了。“应该如此嘛。”

  “应该,”萨盖达奇内冷冷地一笑。“多么漂亮的字眼儿。”

  他小心地抽了口烟,生怕用力一吸,会把那支细细的烟烧完。

  “善于利用余暇,发奋攻读有用之学,勿漫无目的地彷徨,勿急于做卑贱工作的奴隶。”

  “这是谁说的,列那尔?”我问。

  “马克·奥理略①,”他答道。“你应该仔细体会这句话。”

  【注 ①:马克·奥理略·安东(121——180)公元161——180年间为罗马皇帝,为斯多噶派最后的一位大哲学家。】

  “眼下没功夫,”我说道。

  “好吧……”他长叹一声。“你就工作吧,好好干。不过这样你将永远是个一知半解的知识分子——这个时代的典型产物。这很可怕。宁可认为自己一无所知,也不要以为自己知之甚多。一知半解,会闹出种种笑话。”他冷冷地一笑。“会把巴巴罗萨搞成巴比罗萨,可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因为巴巴罗萨是个皇帝,而巴比罗萨是苏拉威西岛上的猪……十年制学校让你总算跳出了农村,也许,你真的以为这就完全够用了。好吧……”

  他把烟头扔在发铜绿的铜莲花中,烟头比小口径手枪的子弹还要小。

  “你说说这次来的目的吧!”

  我暗自思忖:在我来此地之前,有多少人坐在这把圈椅里,向萨盖达奇内倾吐心里话。他们来到这里象来到中立国一样,聆听这位超脱七情六欲、摆脱私心杂念的人的意见。据说,战前区苏维埃主席严厉的本图赫也到此地登门拜访……

  村里人说,萨盖达奇内是内战结束后不久,就来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的。他雇了好多辆大牛车拉着书和家当来到了这里。在这以前,他住在一个人烟比较稠密的地方,大概是克罗列弗茨,当纠纷调解人……有人给我解释说,纠纷调解人在从前是专门调解不必上法庭打官司的各种土地纠纷的。

  萨盖达奇内在克罗列弗茨的那幢小房在内战时期烧毁了,而他那年青的妻子,一个出身于旧时名门的闺秀,没有经受住饥饿和伤寒的折腾。所以他才迁到我们这多林的地区,来寻找清静的、与世隔绝的生活。他把梨庄看作一座孤岛,在那儿安了家。

  我们波列西耶人打心眼里喜欢萨盖达奇内,他们纷纷上这位调解人家里请他出主意,请他判断是非,解答疑难问题。比如弄清某个干部给邻居多丈量百分之四沙绳①菜地是否合法啦,请他写张状纸啦,想知道邱吉尔是何许人,是不是因为他是威廉皇帝的私生子所以才不肯开辟第二战场啦,他们碰到这类问题都来找萨盖达奇内。他们还为写状纸,写申请书,出的主意规定了价格,按价付给他实物——脂油、鸡蛋,面粉。萨盖达奇内自己从不要求任何报酬,可庄稼人心里有本账。他们知道,他也要过生活嘛。

  【注 ①:等于2.13米。】

  他们依然按照旧的称呼,叫萨盖达奇内调解人,这有点儿象农村里的绰号。萨盖达奇内逐渐赢得了德高望重的声誉。他那隐士生活和中肯、冷静的建议很吸引人,而主要的是他善于倾听人家的话。也许有人会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坐下来,竖起耳朵听,不是就得了吗?但是不管什么人,他马上能觉察得出,你是不是在听。这儿问题不在于竖耳朵,而在于全神贯注,设身处地去体会人家的生活。你应该热爱并尊敬一个人,然而你并不是事事处处都想热爱并尊敬他呀。

  区里几次邀请萨盖达奇内出来做事,但他都拒绝了。他宁愿过这种隐居生活,安享德高望重、公正无私的法官的美名。每次邀请不成,他就遭逮捕审查,这当然是他那剃得精光的脑袋和那付夹鼻眼镜起了作用。他这副仪容,在我们这一带太稀奇了。萨盖达奇内每次被押走时,坐的是大车;可是放回来时,却得步行,人瘦得不成样子。后来区委会突然作出一项决定,准许萨盖达奇内公民饲养一匹马供自己使用,自此,这样的折磨才算告终。

  萨盖达奇内谈到自己时说,他是个经得起考验的人①。我曾经这样想,一个经得住考验的人在遭受拷打时,要能挺立不动,要是个体魄坚强的人。在体格方面,萨盖达奇内不符合这个要求,然而在精神上倒是久经考验的。

  【注 ①:萨盖达奇内信奉斯多噶学派。斯多噶学派的主要精神是坚忍不拔。这里原文的斯多噶学派是一语双关,这里为了译文连贯,采用了转义。】

  传说,什托普富农匪帮在树林里为非作歹时,它的头子亲自登门请萨盖达奇内出山担任要职,担任类似思想意识的头头的职位。萨盖达奇内拒绝了,他们揍了他一顿,揍得可不轻。这一次他在体力方面也表现出自己是个经得住考验的人:他活了下来。接着,某些想“越过海洋”扩张势力的皮尔苏茨基的暗中支持者,请这位前纠纷调解人去地主统治下的波兰,领导某个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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