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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东西,虽然只看到一二句,你透彻把它了解以后,对于人生作人做事,应用无穷。所以特别提出来,请大家注意。
故圣人有所游,而知为孽,约为胶,德为接,工为商。
这是发挥所谓老子的观念,当然庄子不一定发挥老子的观念,但思想是连接在一起的,所以我们在文化上提到道家是老庄并称。“故圣人有所游,”所以“圣人”境界,得道的人,有他用心的地方,有逍遥自在,就是佛家讲的解脱。下面庄子从正反两方面的社会的行为来讲。圣人看世间的人:
“而知为孽,”知识智能本来是好的,但是人世上一般的现象,知识越高,做孽就越多。“孽”不是佛家讲的业,佛家讲的业,包括善、恶、无记三种业,这里的“孽”是指坏的,相当于佛家讲的恶业。“约为胶,” “约”就是道德规范,作人有许多的观念,许多的戒条,许多的范围。越保守的人越有他的范围,结果变得很固执,变成黏胶一样,被粘住了,自己不得解脱,就是佛家讲的太执着了。“德为接,”道德本来是好事情,但一般人用到反面去了.处世待人接物,装起一副道德的样子,道德仁义变成一般人利用的工具,成为好听的名词,并没有真实的意义。“工为商,”“工”是指工艺技能,脑子特别好,所以造出来的东西叫做“工”。有了“工”以后,好的东西谁都要,就变成了商业的行为。
圣人不谋,恶用知?不斵,恶用胶?无丧,恶用德?不货,恶用商?
“圣人不谋,恶用知?”真正得道的“圣人”,不用谋略,也不需要知识智能。知识谋略本身并不坏,但人会把它颠倒用错了,用到了坏的方面,就变成了谋略害人,更进一步就变成了阴谋,偷偷地害人。“不斫,恶用胶?”不雕凿,人生直道而行,该如何处就如何处,没有故意把自己打扮伪装一番,自己也用不着划定一个界限。“无丧,恶用德?”“丧”就是失,“无丧,”没有感到什么是失去了。圣人无所谓得失,人生应该怎样就怎样,没有认为样样东西都属于我的,如你觉得需要钱用,就拿吧,他没有觉得自己损失了,而你得到了。没有假定一个道德的修养,我的钱拿给你,加了一个观念叫布施。“不货,恶用商?”“货”在古代代表一切的物质。圣人不想做生意,他不好货。人都是好货,被物质所困扰的。所以读历史,记载某帝王好货,怎么叫好货呢?所有好的东西,自己都想拿到,就叫好货。如见一个茶杯什么的,真漂亮!最好属于我。我们每个人,见了好的东西都想要,好货的心理在人生中是免不了的。圣人不好货,“恶用商?”就不需要做生意了。
四者,天鬻也。天鬻者,天食也。既受食于天,又恶用人!
这四种是“天鬻”,不需要谋略,不需要智能,不需要自己划定一个范围,不需要想办法把人家口袋里的钱弄到我这里来。人的生命是天生天养,是靠天吃饭的,如果顺其自然的生命,它总有机会让你正常地活下去。“既受食于天,又恶用人!”天地生人,除非自己给自己捣乱以外,每一个人不需要妨碍了别人的生活,都会很正规很平常地活得很好。然而,我们每个人生活在天地之间,没有不妨碍了别人的,乃至夫妻、父子、兄弟、姐妹,都是相互妨碍。譬如说:你帮我把饭做好,我下班回来要吃饭。我一定妨碍了你,才能吃得了饭,这是必然的。人都不能自立,每一个人都能自立,就不妨碍任何人。这是“天鬻”。这是庄子的观念。
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謷乎大哉!独成其天。
这是庄子对人类社会历史文化的批判。“有人之形,无人之情。”庄子说,虽然一般人的肉体生命活着,其实都不是人,没有真正用到人的真情。以庄子看来,我们都是假人不是真人,因为我们都没有得道。
“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我们这个形体活在世上,因为我需要活着,你也需要活着,都是同类,就形成了人群,形成了社会。一百多年前,西方文化到来时,那时社会学开始的翻译不叫社会学,叫群学。严几道翻译的一本社会学的书,叫《群学肄言》,严格地讲,严几道翻译观念并没有错,群学一词就出自《庄子》。我们翻译西方的社会,哲学,经济这些著作都是二手货,是日本人先用这些名词翻译西方文化,后来我们又从日本人那里翻译过来,就沿用了这些名词,时间一长也就积非成是,用不着辩论了。我们一般人活着,不懂人生的价值,不懂人生真正的“情”,所以是非弄不清楚,也就是佛家讲的,“一切众生皆为颠倒众生”。
“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敖乎大哉!独成其天。”所以看人类太渺小了,庄子的话就是:人啦,真是太渺小,姑且叫做人吧!庄子自己是人,他把自己也否定了。所以做了真正的人,了解了人生的价值和独立而不移的精神,是非常伟大的。这个“天”是道家的观念,就是自然,佛家叫做如来,真如。
无情之人
下面,加了一些人的对话了,上面都是找一些古里古怪的人来形容这个道理。
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庄子曰:“然。”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
这里是讲情与无情的道理。
惠子对庄子说:像你这么讲,人要无情才叫人吗?庄子说:对。惠子又说:一个人没有感情了,怎么叫人呢?庄子说:生命的本体给了我们人的形貌,上天给了我们人的形体,怎么不叫人呢?
我们看郭象的注解:“人之生也,非情之所生也。生之所知,岂情之所知哉。故有情于为,离旷而弗能也,然离旷以无情而聪明矣。有情以为,贤圣而弗能也,然贤圣以无情而贤圣也,岂直贤圣绝速,而离旷难慕哉。虽下愚聋瞽,及鸡鸣狗吠,岂有情于,为之亦终不能也。不问远之与近,虽去己一分,颜孔之际终莫之得也。是以观之,万物反取诸身,耳目不能以易任成功,手足不能以代司致业。故婴儿之始生也,不以目求乳,不以耳向明,不以足操物,不以手求行,岂百骸无定司,形貌无素主,而专由情以制之哉。”
这都是哲学,逻辑的道理。所以《庄子》、《肇论》,不仅文章好,而且哲学理论,逻辑论辨样样好。现在的讲逻辑的书籍,不管是翻译的,还是中国人写的,甚至自然科学的书籍,都看不下去,因为文学的境界不高。如果讲科学,讲逻辑的书,有庄子郭象这样高的文学修养,这个国民的文化就提高了,所以文学有如此之重要。庄子郭象他们也讲哲学,也讲逻辑,一般人看他们的文章,会被文章的美迷住了,不知其内部都是讲的哲学,逻辑。
“人之生也,非情之所生也。”人的生命生来的时候,不是因为情而生的。这里提出了什么是情生?如果我们现在论辨,男女两人有感情结合在一起,就有人了,那什么叫不是感情而生呢?“生之所知,其情之所知哉。”我们生来的时候,那一点灵知之性:知道,这一点知道的东西,不是“情之所知”。这就是中国文化里的两个东西,在《礼记》中,始终把人分为两部份来研究:性与情。人有思想有知觉,这不是感情,这是性,本性,灵知之性;喜怒哀乐悲欢爱,这是情。性是能知一切的,在它上面并没有喜怒哀乐悲欢爱的。所以,这两个要分开。《庄子》中,这里不用这个性,是因为人的性,“其情之所知哉”。“故有情于为,离旷而弗能也,然离旷以无情而聪明矣。”“故有情于为,”就是有为的作用,就是心理有委屈似的,一个人有情,被喜怒哀乐悲欢爱所困扰,那个光明的伟大的作用,困在一个小点上,虽然要使它豁达,噢,我心境要怎么样伟大,思想要怎么样伟大,超出三界以外,不可能,“离旷而弗能也”。如果我们修养到心境离开感情的困挠,非常旷达逍遥,那么,“有情以为,”普通人心里被喜怒哀乐的感情一困扰,要想修养达到圣贤的境界,永远做不到,因为,“贤圣而弗能也。”“然贤圣以无情而贤圣也,”所谓得道的圣贤,根本就是个无情的人,要做到无情才能成为圣贤啦?“岂直贤圣绝远,而离旷难慕哉。”我们就可以了解,真正的圣贤很难做到无情,圣贤是大慈大悲的情,没有世俗的小情。郭象说“难慕哉”,你虽然心中很仰慕,但你的修养很难到达圣贤的境界。心境开阔旷达,包罗天地,包罗万象,这就是圣贤的境界。“虽下愚聋瞽,及鸡鸣狗吠,岂有情于,为之亦终不能也。”一般的笨人,五官不全,脑筋不够的,乃至于鸡鸣狗盗之徒等等,心里这个情感呀,心理越来越狭小,被后天的感情心理困扰得非常厉害。但是,他们对于修道做神仙,越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兴趣大得很噢!世界上的人都是如六世达赖诗中所说,“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世人的感情也要,圣人的求道也要。成了道成了佛以后,以为自己的感情更伟大了。但是,这怎么做得到呢?“不问远之与近,虽去己一分,颜孔之际终莫之得也。”他们也不考虑,要想修道,变成一个超人,远近要分开,要远离世人情感的作用,亲近解脱智慧高远的境界。远近亲疏分不开,个人的私心一点也没有拿掉,虽然仰慕孔子、颜回的修养,永远也达不到。
“是以观之,万物反取诸身,耳目不能以易任成功,手足不能以代司致业。”由这个道理看来,真正的修养,你要自己求之于本身去实验。如果光靠眼睛耳朵去求真理,我们看书靠眼睛,听课靠耳朵,光靠耳目而学来的这一点,或者靠我看见的怎么样,我了解听到的怎么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