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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他的行为在这个乡村比起来呱呱叫,真可以做一个领导作用。所以他的行为可以“比”,在一个乡村里比起来,他是老大,是顶尖人物。当然在一个乡里是顶尖人物,拿到国内比起来就不行啦,因为人材更多了。
“德合一君,”古代的“德”字,不光指道德好,而且一切思想行为,做人做事都好。有的人德性刚好和皇帝合得很好,他两个在一起,可以搭档二十多年,如果换了一个人,怎么都用不好。这是人生历史的经验。你看古今中外历史上的人物,有汉高祖就有萧何,萧何不碰到汉高祖,换上其它两个人就合不来,合不好。等于男女之间,有的夫妇就配合得那么好,虽然天天吵架,但是吵得很艺术,没有他们这样吵啊,就不会过一辈子。你不相信?有这种人啊,夫妻之间吵来吵去,要是去了一个,另一个也活不长了。另外找一个来,吵得都不是对象,吵得都没有味道,打得也没有味道,这就是“合”的道理。做生意也一样,老板有一个忠心的帮手,他当董事长就配合得好,假如换了一个,就搞不好了。
“而征一国者,”“征”,经验,效果。有的人治理国家当领袖,或者当第二号人物,他的聪明智慧能够发挥,如果叫他下来开小店,他绝对受不了,他光会大的,小的干不好。
这是“人化”,所以下面庄子加一句话:
“其自视也,亦若此矣。”每个人的知识境界,“比量”不同,自己看自己都了不起。都像那个小鸟一样,你大鹏鸟飞那么高那么远干什么?有什么了不起?我“咚”地一声,就跳到那个树上去了,我这样还不是也在飞。所以用中国文学来批评就是:“自视甚高”,自己看自己很高。我们拿镜子照照自己,都是越看越有味道,越看越漂亮,越看越伟大,没有一个人讨厌自己。由此你可以了解人生,人看自己都很可爱,看别人都是觉得不行,这是一定的。偶然做错了事,脸红一下,过三个钟头一想,我还是对的,格老子,一定是他错了。
出格的高人
而宋荣子犹然笑之。
上面提到了“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君”,“而征一国者”这四等人材,而且都是领袖人材。什么叫领袖?出人头地,比人家高明一点。你看有的人做小老板蛮好,像我有个同乡的朋友,开馆子发了大财,慢慢他要开大公司,结果不到三年就一蹋糊涂,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一个人,爱国奖券中了二十万,我说你要小心啊!可是他一下要做大生意,还不到八个月,二十万光了,最后还要去坐牢,所以他的命就是二十万。因此这四等人,他们的范围就是如此,这些人“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自视甚高,可是碰到另外一个高人,这个人叫“宋荣子”。这一类的高人,古代称为出格的高人,超出了人格范围以内,因为他没有个格,没有范围可以范围他。“犹然笑之,”就笑这四种人,看不起他们。
庄子在下面就提倡了一个隐士思想,他不是有意在提倡。中国文化的道家思想推崇一种特殊的人,这在中国文化中非常特殊,影响了我们的历史。在拨乱反正的时代,国家民族到了最艰难困苦的时候,这一类隐士,在幕后都起了大作用。《论语》上也提到,孔子碰到几个隐士,如楚狂接舆等,每个都把孔子骂得晕头转向,最后孔子只有赞叹一番:“鸟兽不可以同群”!实际上孔子的思想,对隐士非常崇敬。什么叫“鸟兽不可以同群”?鸟类是高飞的,它要高飞就高飞去吧;野兽是生活在山林里的,自然就在山林过他们的生活。这些高人,该飞的飞了,该住山的跑了。而我们呢?既不能高飞,也不想入林,还是规规矩矩在人世间做个人吧!这是孔子捧隐士的话。而后世儒家就引用这句话,解释为孔子在骂那些隐士是禽兽,这是完全把书读错了。孔子只讲“鸟兽不可以同群”,他没讲这些隐士是禽兽啊!这是后世儒家乱加的,这就叫读书不老实。
下面标榜了一个人格,普通人可以通过修养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竟。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
这里提出了第五种人格。“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全世界的人都恭维他:你了不起!喊万岁,跪下来捧他,他理都不理。他既不想了不起,也不想起不了。“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全世界的人骂他、反对他,他决不改变自己的方向。达到这一种人格很难了,在古今中外历史上都很难找到这样的人。孔子在《易经·文言》里对“潜龙勿用”的解释,“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就是要有特立独行的修养,不受任何时代、环境所影响。可见儒家和道家思想是同一个道理。只是庄子的文章笔法华丽飘逸,汪洋惝恍,显得更美一点,孔子只说了一句,温柔敦厚,方正朴实。这就是齐鲁孔孟文章与老庄南方楚国文章不一样的地方。“定乎内外之分,”“分”是份量。什么是我?什么是他?什么是物?什么是心?他对自己做人的道理看得很清楚。“辩乎荣辱之竟。”他对于人世间什么叫做真正的光荣,什么叫做真正的耻辱,看得很清楚。自己遭到了耻辱,绝不因为现实社会的影响而有所改变。生活中钱多了当然很光荣,倒霉了谁都看不起,他一概不管,因为这个现象与他本身独立的人格不相干,所以他能辨别得很清楚。“斯已矣。”这些人了不起啊。儒家标榜的圣人、贤人、君子就做到了这种程度,庄子也非常佩服。
“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这句话妙了,可以作两种解释:一方面,历史上的高人隐士不是屡时有的,不容易看得到,可能几百年才出一个;第二种解释,这些高人隐士对于这个世界还有一些地方不同意。“数数”,没有常常认为都同意了。就像现代西方的民主政治思想里的,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可以保留这一票不投。
说到隐士思想,在这里我们插一段题外话。挂在这儿的这幅对联,是道家的陈抟写的。陈抟道号希夷,他早已被道家推为神仙的祖师。一般民间通称,都叫他陈抟老祖。他生当唐末五代的末世,一生高卧在华山修道。五代末期有个皇帝,历史上称为周主,很了不起很精明,当时周主几乎统一了中国,可惜三十九岁就死掉了。周主曾经找陈抟帮忙,陈抟婉言推辞了。陈抟有一首名诗:“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紫绶纵荣争及睡,朱门虽豪不如贫。愁看剑戟扶危主,闷听笙歌聒醉人。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从这首七言律诗中,很明显地表露陈抟当年的感慨和观感。“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陈抟生当乱离的时代,在他少年或壮年时期,何尝无用世之心。只是看得透彻,观察周到,终于高隐华山,以待其时,以待其人而已。“紫绶纵荣争及睡,”周主请他当宰相当军师都不干。“紫绶”,古代做大官,穿紫袍,系玉带,我们看戏就知道,戏中的大官出来,在腰里挂那个带子,好象有水桶那么大,这并不是为了把衣服捆紧,而是拿来做官阶的装饰。“朱门虽豪不如贫。”富贵人家的房子门口,都是用最好的红油漆粉刷的。可是陈抟认为世界上最享福的是穷,一无牵挂。接着是他当时看到的情况:“愁看剑戟扶危主,”因为陈抟生在唐末到五代的乱世之中,几十年间,这一个称王,那一个称帝,都是乱七八糟,一无是处。但也都是昙花一现,每个都忙忙乱乱,扰乱苍生几年或十多年就完了,都不能成为器局,所以才有“愁看剑戟扶危主”的看法。同时又感慨一般生存在乱世中的社会人士,不知忧患,不知死活,只管醉生梦死,歌舞升平,过着假象的太平生活,那是非常可悲的一代。因此便有“闷听笙歌聒醉人”的叹息。因此,他必须有自处之道,“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高卧华山去了。这是隐士思想的代表作。我们小的时候都晓得:“彭祖年高八百岁,陈抟—睡一千年。”他老人家睡醒了一问:“我那个老朋友彭祖呢?”“已经死掉了。”“短命鬼,才活了八百岁就死了。”你们看,这幅字就是他写的,很有神仙味道。实际上陈抟是介乎道家和儒家之间的人物。宋朝的大儒邵康节,从他那里接受了《易经》的学问。他高卧华山,等到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当起皇帝来了,他正好下山,骑驴代步,一听到这个消息哈哈大笑,笑得从驴背上跌到地下来,人家问他怎么搞的?他说从此天下太平了。他是万事都有未卜先知之明的。这一类人物,就是“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你懂了这种历史,就会对“未数数然也”一句,有臭豆腐一样特别的味道了。
虽然,犹有未树也。
即使这样,他还没有建树,还没有得道呢。
这—段;庄子提出来的是“人化”。也就是人的真“比量”的境界。但这还属于俗谛,还不属于真谛。
御风而行的列子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第六种人了不起了。庄子的老师“列子”,“御风而行”,他是会飞的,到达了地仙之份。列子在空中飞了多久呢?他挺凉快挺舒服地飞了半个月,就又飞回来了。人修到地仙这一步也很好啊,活得蛮有趣味的。“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你们一般人天天吃素,天天拜佛求佛保佑,求菩萨赐福,你能求得到这个境界吗?你不信,去拜一万年佛,看看能不能拜飞起来。
“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一般人认为这很了不起,但是庄子并没有认为他有什么了不起,飞起来不过是不需要走路而已嘛,还是相对,还要依靠一个东西:风,没有风你飞个什么啊?同鸟没有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