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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再美也是丑陋;内在的道德充沛了,外形再丑陋也是世界上最美的。孔子答复鲁哀公说,哀骀它是“全德之人”,道德修养到了家的就是美,这是自身自然之美。
这一篇之所以叫《德充符》,就是一个人道德的充实,精神的升华才是真正的美。哀骀它用不着讲话,无言之教,人们自然就受他影响。在佛家来讲,就得到了“不可思议三昧”。凡是接触他的人,坐在他所放射的范围,心就清静了,就得定了,就得救了。他也不用什么成果来表现,自然就能得到你的信任亲近。所以他做到使你把国家政权交给他,还唯恐他不愿意接受。“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要特别注意,一个人的才能是天生的,譬如作人做不做得好,也是天生的,有些人再教还是教不好,有天才的人,一点就透,闻一知十。所以才是才,学是学。孔子讲,哀骀它才能俱全,道德也俱全,但是才与德都全,而“不形者也”,内涵却不暴露,更美。有才有德被人看出来,虽然是好,但还是差一点,有才有德你还看不出来,方向在哪里你还摸不清楚,更高。
哀公曰:“何谓才全?”
鲁哀公就问,怎么叫“才全”呢?注意,才包括了智慧学问。
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
孔子说,“死”与“生”;成功与失败;“穷”就是倒霉,不是没有钱,没有钱当然是倒霉的倒霉,“达”,通达,样样都得意;有钱与没有钱;贤人与坏人;“毁”,骂你批评你,“誉”,称赞你恭维你;“饥”与“渴”;“寒”与”暑”,这些相对立的现象,用古文写来很简单,用白话文写,每两个字都可以写好几篇文章,如果加上故事,加上小说,编电视剧本,不知道要写多少。“是事之变,”这些都属于人世间的事,都是人世间变化的现象。只要我们生命活下去,在人生的道路上,随时随地都会碰上这些现象,每一天每一秒都会遭遇到。那么,遭遇到这些变化,是上帝的安排,菩萨的安排吗?还是阎王的安排?你说有没有主宰?没有主宰。你说是自然来的吗?也不是自然来的。这是生命中间有一股力量所遭遇的:“命之行也。”这个“命”就是佛学讲的“业力”,善有善业,恶有恶业。“行”就是佛学所讲的五阴中“色受想行识”的行,就是动。这股力量永远在动,一切唯心,唯我自己所造。
“日夜相代乎前,”人生就那么可怜,这些现象就像白天过了是黑夜,黑夜过了是明天,明天过了则是后天一样,永远交替着,摆在我们前面,“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你找不找得到生命的这股力量?宇宙万有的变化,白天跟夜里是哪里来的?你的智能无法参透这个最初的动能从那里来的。如果你参透了就叫得道。
这段话孔子说完了。但概念还没有说完,只说了一半。庄子所说的这个故事,一般人根据庄子本身有些文章,寓言,根据庄子的这句话,认为这些是假托的事情,是不是假托的呢?等我们讲到寓言时再讨论,现在我们且把它当作假托的话。
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使日夜无隙,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是之谓才全。”
我们一般人被时间空间限制,自己心里永远得不到解脱,得不到自在,始终被环境障碍住了,达不到一个境界,这个境界庄子定一个名称叫“滑和”,就是祥和安祥的境界。勉强借用佛学的名词来解释,达不到身的自在和心的解脱。“不可入于灵府。”“灵府”也是庄子定的名称,等于儒家的名称叫“灵台”,一般人都认为是心,不过不是心脏的心,是假托的,抽象的,这是讲心的体。心有无比的灵性,所以包罗万象,都是唯心所造,庄子称它为“灵府”。后世道教也用这个词,认为天人的境界,得道的境界叫“灵府”,后来再加上宗教的色彩,在道家道教中就把“灵府”描写成一个天堂。实际上,庄子借孔子之口,说出“灵府”就是心灵,所以是不可入于心灵,升华到最高的境界。
“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兑”通悦。假使一个人的修养,做到随时随地心中没有痛苦烦恼,都是平和愉悦的,那就可与天地相通,入于“灵府”的境界。中国古代修长生不老之道的,有一句名言,“神仙无别法,只生欢喜不生愁。”一个人能随时随地心境保持快活愉悦的状态,没有忧愁烦恼在心中往来,自然就达到神仙境界。
仙才李泌
这一篇名叫《德充符》:道德的充实,真正道德充实的人,才德学都全。才是天才,这个才在过去叫仙才。中国文化里有一句话,“此身无有神仙骨,纵遇神仙莫浪求。”“浪”就是乱的意思,不浪求不乱求,不是不求,求也无妨,达不到也没有关系,理由就是另有一种仙才。在唐代历史上,从唐玄宗、唐肃宗、唐代宗到唐德宗,四朝有一位人物,叫李泌,与郭子仪是一文一武,很了不起。他是神仙宰相,修道也学禅,在《指月录》懒残一段有他一点点资料。李泌不但有仙才还有仙骨,历史上形容他“骨节珊然”,走起路来很轻灵,骨头特别柔软,就是普通人所谓的“仙风道骨”。李泌在庙子上读书时,听到一个和尚念经的声音,悲凉委婉而有遗世之响,他认为是一位有道的再来人。打听之下,才知道叫懒残惮师。这个懒残禅师,普通人看来很懒,鼻涕流下来挂在胸口都懒得擦,懒到这个程度才叫懒,残呢?专门吃庙子上的残羹冷饭。李泌知道了懒残禅师的事迹,在一个寒冬深夜,独自一个人偷偷去找他,碰到懒残把捡来的干牛粪,垒作一堆当柴烧,生起火来烤芋头,李泌一声不响地在旁边跪着,跟这个有道人求道。懒残也像没有看见李泌似的,一面在牛粪中捡起烤熟了的芋头,张口就吃,一面又自言自语地骂李泌是不安好心,要来偷他的东西。边骂边吃,忽然转过脸来,把吃过的沾上鼻涕的半个芋头递给李泌。李泌很恭敬地双手捧来吃了。所以求道很容易,就是肯不肯吃人家的鼻涕,有这个精神才可求道。李泌吃完后,懒残说:好!好!看你很诚心的,许你将来做十年的太平宰相吧!道业却不说了!拍拍手就走了。不过,李泌始终不肯当官是真的,一直是以客位身份出力,身经四朝,参与宫室大计,辅翼朝廷,运筹帷幄,对外策划战略,配合郭子仪等得个将领的步调,使其行致成功,可以说是肃宗、代宗、德宗三朝天下的重要人物。但他始终不想做官,到了唐代宗时,皇帝就留他睡在一床,什么都谈,他只想修道,同张良一样到了不吃东西的程度,后来还是唐代宗强迫他不可素食,逼他娶妻吃肉后,道才掉了。
这是历史上的一段故事,这类故事在正史上多半不提的。我们的历史很有趣,都是一般儒家人物在写作,有稍稍涉及奇异的,都“攻乎异端”,都去掉了。所以读历史光读正史,不容易了解历史,要读反面的历史,譬如看历朝名臣的奏折,史外的资料,就可以了解当时的情形。
庄子借孔子之口讲,一个能够成道的人,能从世上升华的人,或者要在世上做一番大事业的人,必须有两个东西,一个是“全才”,一个是“全德”。全才就很难了,加上全德更难。有才无德入世很危险,不但危险了自己而且危险了世间,有德无才,可以出世修道,不能入世。所以一个人要才德两全很难。
“使日夜无郄,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郄”不是退却,是昼夜心中没有杂念,用佛家的话讲就是没有烦恼,这就很难了。前天我们讲,到了大阿罗汉的境界昼夜长明,永远没有睡眠了,永远没有烦恼,就是这个境界。他同万物相往来,他的身心像春天一样,永远是长青的,永远是年青的,永远是愉悦快乐的。所以元朝忽必烈为长春真人丘处机在北平修长春观,其道理就出于此。“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接”是接天地之灵气。换句话说,是天人相交,人与宇宙生命相互交接在一起,随时生生不已。
“是之谓才全。”这样就叫才,仙才。可以说,这样的“才全”之人,才能达到道德的充实。
止水澄波
“何谓德不形?”
怎样才叫“德不形”呢?
一个人内在道德的充沛,外形上看不出有道德,这一点非常重要。一个道德之士,外貌也摆出道德的形态,那就是有限的道德,可以叫做“有限公司”。我们中国文学平常讲,“学问深时意气平”,一个人真到了学问知识成就时,深沉了,没有意气了。这句话看起来很平凡,其实很严重。我们知道古今中外的知识分子,可以说那个争论,心里的战斗,比什么都厉害。普通人活着都在争,争的是利害。争那个贪心所起的。知识分子是争意见,是思想上的争,比普通人的争还可怕,实际上超越了利害之争。真做到学问深时,意气平,无争,那就是圣人境界,是得道的人。“学问深时意气平”,这看来很容易,做起来很难。在古代,一个知识分子够不够标准,很大部分就看意气是否能平。而有道德却不形于外,比“意气平”的境界还要高。
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
在科学上,物理上常用水平,水平这句话首先出自《庄子》。“平者,水停之盛也。”水真正平了,停住了,就不流了,有一点倾斜就流了。所谓打坐修道,做到此心一静下来,就像水一样不流动了,不一定要盘腿。古人形容什么叫定的境界呢?止水澄波,像水一样止住不流,像秋天的寒潭一样,水青得象树的颜色,水里的沙子、游鱼看得清清楚楚,那就叫澄波,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