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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不行啊!你的功夫只是初步的修养,拿后世来比方,这是渐修的功夫,而非禅宗的顿悟,你这样渐修的小功小夫的小道德,想去感化别人,那怎么行啊?而且渐修的功夫你都没有完成,何况顿悟的大道呢?
注意哟,达到颜回這一步修养的人,不管学瑜珈、学道、学佛的都很多,都在那里“采色不定”,闭眉闭眼,煞有介事,做起一副很有道的样子,然后都要去教化人。这一套就是孔子所骂的颜回走的路线。所以孔子说,你到这个程度固执而不变化,固执这个就是道,永远不会进步了。这还是外道,外表上看起來像是有道之士,内在并不对头。你凭这一点本事,也想出去为帝王之师啊?不行的。
内直外曲 成而上比
颜回被孔子当场一骂,有点领悟了:
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
那么我修道的功夫,修到不表现出来的程度,内在方直而外面曲成,这就中儒家所讲的“外圆内方”,外面圆融一点,和人家接触和蔼一点,里头还是修我的道。慢慢地彼此向形而上道走,这样总可以吧。颜回提出三个要点:“内直”,里面修道,直心是道场;“外曲”,外面圆滑一点;“成而上比”,彼此慢慢升华。
其实颜回进步很大哟,下面孔子又批驳他。孔子引导颜回进步,他就是庄子引导后人在修道上进步。
内直者,与天为徒。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
孔子说:“内直”是对,脑子里面一天到晚空空洞洞,没有杂念,没有妄想。这是初步的功夫。儒家所讲的“清明在躬”,永远是清明;拿佛家来讲,心里是空的,清清静静,这就是“内直”。学佛第一步,直心是道场,这才叫修道。“内直者,与天为徒。”这样才可以天人合一。“与天为徒者,”效法天了,就是老子说的“人法地,地法天”,那么,看人世间一切平等。古代的皇帝叫天子,把皇帝和普通老百姓都看成平等,富贵贫贱都不相干,只晓得你也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人都是天下的人。既然达到了人境界的平等,那内在的修养已经到万缘都空了,等于佛家说“人无我”的境界。孔子接着说:“而独以己言薪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那么,你心里既然常常是空的,又何必要人相信你的意见,听你的话呢?你是要求人家认为你对,还是要求人家认为你不对呢?对与不对两边,都是落偏见了嘛,既然有了偏见,你内在修养就已经不“空”了嘛!就已经不“直”了嘛!
孔子是真正的因明逻辑大师,他两边一论辩,颜回这个境界的缺点就暴露了。常常看到青年同学刚刚得了一点清静境界,虽然在老师面前不敢多讲,
但我看那个“采色不定”,“洋洋然如有所得”的样子,当着我的面装出那个老实相,一背人的时候,他很想出去教化人家,想把这点空传给人家,就是这个错误。你既然还有个东西要传给人家的话,已经不空了,不空了那已经不对了嘛。注意啊!“若有所得者,不必作此想。”现在不是我说的,是庄子说的。
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
如果是这样的话,高明人的眼睛一看,只不过是不懂事的小孩而已。犹如禅宗祖师骂的“得少为足”,得了一点点,以为自己了不起。等于穷人一得宝就发疯了,中了一张奖券就进了精神病院,也就是这种味道。“是之谓与天为徒。”就是现代话转了弯地骂人:老弟啊,你也太天真了一点。天真是好听的了,天真的贬意就是幼稚了。有时候我们不好意思说人家幼稚:唉呀,你好天真!人家还听得很高兴。所以转弯骂人的艺术有时是很好的。这是孔子批评颜回天真的一面。
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谓与人为徒。
怎么叫“外曲”呢?自己有高度的修养,可是只好外面将就一点,“外曲”也就是“与人之为徒”,和一般人一样,“擎跽”就是皇帝上朝,見到人行礼鞠躬,“曲拳”就是学佛的人,见到人两手合掌,学印度人的礼貌。因为人間世的这个礼貌,大家都是这样,不能不做。你到一个地方,人家都是讲这种礼貌,你不照着做就错了,就有毛病给人家挑剔。有句俗話:“上了哪个坡,就要唱哪个歌。”到哪个环境就要跟着哪个环境学,你到美国去,只好见到人就拉手,有些地方以吐舌头为礼貌,你就只好像吊死鬼一样,把舌头吐得长长的,虽然心里不愿意,那个坏境是这种礼貌,你就要照这个规矩。“是之谓与人为徒。”拿现在的观念讲,“与人为徒”就是社会上一般人走的路子。
《人间世》这一篇到目前为止,是讲颜回要出来为王者师,所谓王者师,就是历史上诸葛亮或者是姜太公这一类人物,要改变人生,改变领导人的思想作风,引发了孔子对颜回的一番教训,孔子的教训还没有完:
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讁之实也。
这是孔子答复颜回上面提出的第三点问题。怎么叫“成而上比”呢?彼此使人升华。“与古为徒。”专门效法古道而行。譬如说我們听到提倡中国文化的口号,我常常讲中国文化是什么?是青菜炒萝卜呢?还是故宮博物院的画呢?还是孔子?都讲中国文化,讲的人也莫名其妙,这等于是庄子在《齐物论》中讲的“吹万不同”,风吹到洞穴里呜呜地叫,没有什么意义。中国文化是否鼻子斜眼睛的呢?还是正鼻子正眼睛的呢?大家谁能够下一个定义?我看非常难下。
我们看历史上有很多人“成而上比”,拿许多现成的事实批评很难,所以要看历史上的奏议、谏书。谈到这里,我们先岔过来啊,我们要了解中国文化,不是口头说教似地拿一点孔孟之学,就代表了中国文化,这个问题差别很大。尤其我们想了解中国的历史,《二十五史》都念完了,还是不行的,没有懂中国历史,还必须要看历史的反面文章才行,历史的反面文章不是正史上所能看到的。反面文章看哪里?就看历朝的奏议、谏书,在当时是大臣提出的建议和报告。这些奏议、谏书相当于现代报纸的社论,象十九世纪初、中期英国《泰晤士报》,那种足以对世界政治有影响力的社论。历代名臣一些严重的奏议谏书,就是和皇帝持反对意见。今天一边写报告,一边写遗嘱,把棺材买好,第二天奏议一上去,算不定就要杀头。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为了国家,为了老百姓,为了对历史有一个交待,以一个知识分子应有的责任,用生命换取千秋,对天下国家负责,对历史负责,这是中国文化中一个知识分子的教养,是非常特別的地方。尤其明朝以来,读书人受宋朝理学的影响,到了国破家亡、社会变乱的时候,以生命换取千秋的特别多,我经常看明朝的历史,但有意思的是,明朝自从朱和尚朱元璋当皇帝之后,他的子孙没有一个够得上当皇帝,现在想想,那些皇帝只配到酒店里当酒保,跑跑路可以,不要说当皇帝,当老板的资格都没有。可是在明朝,许多知识分子为了国家天下,为了历史,他们的奏议谏书,乃至他们的所作所为,其忠贞之气特别多。所以明朝两百七十年间的历史,准确地代表了中国知识分子对生命的认识,对生命贡献的精神。
现在回到庄子本文:“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古人上奏议,对一件既成的事实,要讨论它的时候,怎么写呢?现在年青同学写社论,写批评的文章也要注意,“成而上比者”,引古证今,把过去的历史事实,拿来作比喻和说明。所以庄子借用孔子的话教训颜回,你假如出去当王者之师,说话“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这样好不好呢?这种作法乃人臣之道。这里又要岔进来了,在中国文化中有三道,君道、臣道、师道。中国的孔子,印度的释迦牟尼佛,西方的耶穌,走的都是师道的路线;尧舜禹汤这些人,走的是君道的路线;历代名臣走的是臣道的路线。这三道是中国文化教育人成就的目标。君道是领导的哲学与艺术,等于你现在赤手空拳白手起家当一个公司的大老板,如何领导人,如何包容人,如何能好人坏人一起用,有本事没本事都使他们动起来,这是君道的修养。臣道包括了领导的艺术,不过,比较有承上接下的哲学与艺术。至于师道又另当别论。孔子告訴颜回,你走的是臣道的路线,你引古证今,“其言虽教,”这个“教”读效,意思是效果,你所建议的道理虽然发生效果,可是行不行呢?不行,“谪之实也。”你對于帝王,还是有讽刺,责备的意味,他还是受不了。
唐太宗和魏征
近几十年,台湾很多人喜欢看《贞观政要》,大家看这本书津津有昧,很有兴趣,可大家忘了,看这本书是要学会怎样去做皇帝,怎么样去做领袖呀。《贞观政要》记载中,唐太宗對于大臣的意见,不论正面反面都言听计从,显出唐太宗的伟大。大臣魏征,以纠正皇帝的错误而闻名,以唐太宗的英明有时候也受不了。据记载,唐太宗喜欢养鸟玩,一个大英雄到了天下无事的时候,精神没有寄托,玩玩鸟,等于我们老百姓养白鸽玩玩,这也没什么。一天唐太宗正在玩鸟,魏征来了,唐太宗晓得魏征看见了一定要讲,当皇帝怎么能跟小孩子一样玩这一套?就把鸟往怀里一塞,魏征已经看到了,他也不讲,本来有事几句话就可以报告完,可他偏找些 国家大事来给皇帝讲半天。等魏征走了,唐太宗拿出怀里心爱的小鸟一看,早已魂归奈何天了。唐太宗那个气啊,回到后宫大发雷霆说:“我非得把这个田舍翁(乡巴佬,指魏征)杀了不可。”独孤皇后就问:“皇帝今天又受了哪一个大臣的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