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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7月14日
思科史密斯:
所有的赞美都祝福鲁弗斯,贫穷作曲家的守护神,至高无上的赞美,阿门。你的邮政
汇票今天早上已经到了,丝毫无损——我把你说成是一个忘记我生日但却很宠爱我的舅舅。
克罗姆林克夫人确定布鲁日的一家银行可以把它兑换成现金。我会以你的名义写一首经文
歌,并尽快还你钱,可能比你预期的还要快。占据我未来的极度寒冰正在慢慢融化。在首
次尝试和埃尔斯合作那段羞辱的经历后,我回到了房间,感到无比凄苦可怜。那天下午,
我都在给你写信哭诉我的悲哀——顺便说一句,如果你还没看的话,烧掉它——因为我当
时对未来感到非常不安。我穿着威灵顿长筒靴和斗篷,冒着雨步行到村里的邮局。我不知
道,坦率地讲,再过一个月我会在哪里。威廉斯夫人在我回来后不久就嘡嘡地敲响了晚饭
的铃声,但是当我走到餐厅,只有埃尔斯一个人等在那儿。“是你吗,弗罗比舍?”他问道,
语气中带着努力想表现得柔和一点的年长男人惯有的低沉沙哑。“啊,弗罗比舍,很高兴我
们能单独这样随便聊聊。哎,今天早上我对你态度太差了。有时我的病让我比正常时的做
法更……直接。我道歉。明天再给这个坏脾气的家伙一次机会,你觉得怎么样?”
是不是他的妻子发现了我的处境,告诉了他?露西尔提到了我整理了一半的旅行箱?
等到确信话音里不带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才不失身份地告诉他,说出他的想法并没什么
错。
“我对你提的建议太消极了,弗罗比舍。从我的脑袋瓜里提取出音乐来不是件容易的
事,但是我们的合作还是很有希望的。你的音乐才能和性格看起来完全可以胜任这项工作。
我的妻子告诉我说,你甚至尝试着自己作曲?很明显,音乐对我们两个人而言都像是氧气。
有了正确的意念,我们会一同努力,直到找到正确的方法。”这时候,克罗姆林克太太敲了
敲门,推门往里看看,马上凭某种女人特有的直觉感觉到房间里的气氛,于是问是否需要
喝点东西庆祝一下。埃尔斯转向我:“那取决于这位年轻的弗罗比舍。你觉得呢?你愿不愿
意待几个星期,如果一切进展顺利,以后有没有可能待上几个月?或许更久,谁知道呢。
但是你一定要接受一笔不高的薪水。”
我让自己的如释重负表现得像高兴的情绪,告诉他我很荣幸,也没有不假思索地拒绝
他主动付我工资的提议。
“那么,伊俄卡斯特,让威廉斯夫人拿一瓶1908年的比诺红葡萄酒来!”我们为酒神
巴克斯和缪斯女神干杯,酒醇厚得像独角兽的血。埃尔斯的酒窖里大约有一千两百瓶酒,
无疑是比利时最好的之一,值得岔开话题简单说说。它在战争中幸免于难,躲过了德国佬
军官的洗劫。那时候他们把西德海姆当指挥所。这多亏了亨德里克的父亲在全家飞往哥德
堡之前在地窖入口垒了一堵假墙。图书馆里的东西,还有大量的其他各种财富,都被封存
在板条箱里,战争期间也被保存在那里(曾经用作隐修院的地窖)。普鲁士人在第一次世界
大战停战日(注:1918年11月11日。)前洗劫了大楼,但是他们从未发现这个地窖。
工作的程序正在形成。如果埃尔斯的身体允许的话,他和我每天早上九点前都会出现
在音乐室。我坐在钢琴边,埃尔斯坐在长沙发上,吸着乌烟瘴气的土耳其烟。我们采纳了
三种工作方法。“修改法”——他让我把前一天早上的作品重新过一遍。我根据乐器的不同,
哼、唱或者演奏这些作品,埃尔斯则修改乐谱。通过“修复法”,我在旧乐谱、笔记本和乐
曲声中找到埃尔斯依稀记得并想重新利用的一段经过句或华彩句,其中有些是在我出生前
就写好的。真是项艰巨的侦探任务。“创作法”要求最高。我坐在钢琴边,努力跟上一连串
这样的话:“十六分音符,B…G调,全音符,A降调——持续四拍,不,六拍——四分音符!
F大调——不,不,不,F大调——然后……B调!嗒一嗒嘀一嗒嘀一嗒!”(大作曲家至少
现在愿意说出他的乐符了)或者,如果他感觉更加有诗意,可能就会说:“现在,弗罗比舍,
单簧管是美人,中提琴是墓地里的紫杉树,翼琴是月亮,于是……让东风拨动A小调的和
弦,一直到第十六小节。”就像一个好管家的工作一样(尽管你可以肯定我可不仅仅是好),
我的工作十之八九是在猜想。有时候埃尔斯会寻求一种富有艺术性的评价,像是“你觉这
段和音可以吗,弗罗比舍?”或者“这段经过句和整体协调吗?”。如果我说不,埃尔斯会
问我建议用什么来替换.有一两次他甚至采纳了我的修改建议。毫不夸张。人们今后会研
究这段音乐的。
一点前,埃尔斯没气力了。亨德里克把他抱到餐厅,在那里克罗姆林克夫人会和我们
共进午餐,还有那位可怕的E.(伊娃),如果她同来过周末或半天休假日(注:通常是下午。)
的话。下午炎热的时候,埃尔斯会小睡。我则继续在图书馆里仔细搜寻宝藏,在音乐室里
作曲,在花园里阅读手稿(圣母百合、冠贝母、剑叶兰、蜀葵都亮丽地盛开着),骑着自行
车穿行在涅尔比克的小巷里,或者在当地的原野上随意漫步。我是村里的狗忠实的朋友。
它们像花衣魔笛手(注:中世纪传说中解除普鲁士哈默尔恩鼠疫的魔笛手,因为没有得到
报酬而把当地的孩子全部拐走。)的老鼠或是小孩一样跟在我后面。当地人也用荷兰语跟我
说“早上好”和“中午好”——大家都知道我现在是上面“城堡”里的长住客。晚饭后,
如果有还过得去的广播节目,我们三个人可能会听听收音机,要不就是听留声机上的录音
(一台放在橡树匣子里,“主人之声”牌台式留声机),通常是由托马斯·比彻姆爵士指挥,
埃尔斯自己的主要作品。当我们有客人造访的时候,会一同聊天或者听点室内乐。其他时
候,在夜晚,埃尔斯喜欢听我给他念诗,特别是他钟爱的济慈的诗。当我诵读的时候,他
小声念着诗文,好像他的声音靠在我的上面一样。早饭时,他让我读《泰晤士报》。尽管埃
尔斯老了,眼睛看不见,又有病,他依旧还能胜任大学辩论社的一员,但是我发现他很少
对他嘲笑的制度问题提出可行的解决办法。“慷慨大方?那是富人的胆怯!”“保守党人?外
来的说谎的家伙,自由意志的教条是他们最大的骗术。”他到底想要一种什么样的国家呢?
“哪个也不要!”
尽管埃尔斯脾气暴躁,但他是为数不多愿意让自己的创造力接受别人影响的人之一。
音乐理论方面,他仿佛长着两面神杰纳斯(注:天门神,头部前后各有一张面孔,所以也
被称为两面神。)的头:一个埃尔斯向后望着浪漫主义临死所卧之床,另一个看着未来。我
跟随着后者注视的眼神,看他应用对位法和混音让我的表达方式也得到令人惊喜的改善。
我在西德海姆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教的东西已经比我三年在笨蛋麦克拉斯和他的“快活自
慰者”乐队那里学到的还要多。
埃尔斯和克罗姆林克夫人的朋友们定期来做客,一般每周两到三个晚上我们可能有客
人来访。从布鲁塞尔、柏林、阿姆斯特丹或者更远的地方回来的独奏演员、埃尔斯少不更
事时认识的来自佛罗里达和巴黎的熟人、老好人莫蒂·东特和他的妻子。东特在布鲁日和
安特卫普各有一家钻石加工作坊。他会讲多种语言,虽然不很准确,但是他会精心编造并
啰嗦地解释它们中的双关语。他还赞助宴会,跟埃尔斯讨论争议不断的哲学问题。东特夫
人和克罗姆林克夫人很像,但她比后者还要厉害十倍——事实上,她让人敬畏,是比利时
马术协会的会长,自己开着东特的布加迪车,养了一条长得像粉球一样,叫“薇薇”的狮
子狗做宠物。在以后的信里你会再读到关于她的内容,这是肯定的。
在当时,人们很少会有亲戚。埃尔斯是独生子,在战争期间一些关键时刻,曾经显赫
一时的克罗姆林克家族表现得执迷不悟,始终坚决支持错误的一方。那些没有死于战争中
的人大多都成了贫民,在埃尔斯和他的妻子从斯堪的纳维亚返回前都病死了。其他人在逃
亡到国外以后也死了。克罗姆林克夫人以前的家庭教师以及几个虚弱的阿姨有时会来作客,
但是她们只是像老衣帽架似的在角落里安静地待着。
音乐指挥塔杜斯·奥古斯特斯基是埃尔斯在克拉科夫(注:波兰南部城市。)的坚定拥
护者,上周他在偏头痛发作后的第二天突然来访。克罗姆林克夫人不在家,威廉斯夫人惊
慌之下来找我,求我接待一下这位来头颇大的客人。我不能让她失望。奥古斯特斯基的法
语讲得和我的一样好。我们下午去钓鱼。关于运用十二音体系的作曲家,我们还争论不已。
他觉得他们都是江湖骗子,我不这么想。他告诉我一些管弦乐界中争斗的故事,还有一个
难以形容的黄色笑话,因为需要用手势表达,所以只有等到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才能告诉你。
我抓到一条十一寸长的鲑鱼,而他抓到了一条巨大的雅罗鱼。我们傍晚回去的时候,埃尔
斯已经起来了。波兰人告诉他能够雇到我他很幸运。埃尔斯好像嘀嘀咕咕地说了声“很对”。
真是让人陶醉的夸奖啊,埃尔斯。威廉斯夫人对我们长着鳍的胜利成果可没觉得多么高兴,
但是她还是清理了鱼内脏,用盐和黄油做好,之后它们就在我们吃鱼鲜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