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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这么话;任五福嫂怎么推;五福用手把住门框死也不动。
叶十朋试图把老何的身子放平;但是办不到;老何的手脚正在一点一点地向胸前缩。
扒开老何的眼睑;叶十朋发现瞳孔已经散到边际了。先是一滴红色的泪珠;接着便是如涓涓细流的血水从老何的眼角流了下来。而从老何的鼻孔中喷出的两股浓厚腥黑的鲜血;直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
最后;老何的嘴慢慢地张开来。
“他要讲话。”五福惊恐道。
叶十朋知道老何根本不可能再讲话了。这样的情景他以往办案时见过;随着最后一口气被吁出;老何黑紫肿胀的舌头吐了出来。
谁又能够想到;一个人的舌头能够肿胀得这么大;这么长。
终于;老何的手脚在胸前蜷成了婴儿的模样。
刚刚爬起身来的侯氏看到老何的样子;又尖叫一声;真的晕死过去了。
所有的人都在附近;五福夫妇、卢氏夫妇、多心、如意;还有叶十朋自己。叶十朋在每一个人面上都仔细地看了一眼;道:“老何吃错了东西。”
此时已经是半夜了;人们又回到各自的房间;似乎每一个人都很惶惑;都很不安。但叶十朋清楚;这里面至少应该有一个人清楚老何的死因。
但是;死的人原本不应该是老何。在这一点上;叶十朋有把握。
老何的尸体被挪去与行商做伴了;叶十朋一个人守在灶间里。
打碎了的药盏中仍有汤药的余沥;药锅中的药汤却不甚浓厚。显然;老何像每一个偷嘴的仆人一样;他因自己患了风寒;便偷吃了主人的汤药;留给主人的是煮到第二遍的药汤。也正因为如此;老何替他主人被毒死了。
雨似乎是小了许多;房中虽然还在嘀嘀嗒嗒地滴着水珠;打在屋顶与门窗上的雨声却消失了。
药渣被煮得发开来;显得量很大;其中多数的药材叶十朋都识得;熟地、柴胡等确是对症的药方;而这药又是侯氏亲手拿给老何的。
有一件东西引起了叶十朋的注意。这是一片三寸多长的叶子;边缘处有些破损;看起来原本是被晒干了的;但却没有完全发黄;叶脉间依然绿油油地;送到鼻子边上一嗅;一股辛辣之气直冲鼻孔。
叶十朋用力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暗道:“果然是野葛。”
“什么东西?”如意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灶间。
叶十朋将那片叶子送到如意的面前。“这是一种毒药。”
“天啊!”
“噤声。”叶十朋可不想惊动那个在药中投入野葛的人。这是天下最为阴险的毒药;只是因为它天生有一股子辛辣气味;所以;用它害人时只有投在汤药中才会不易被人察觉。
令叶十朋大惑不解的是;这野葛煎汁给人服下之后;人绝不会当即表现出什么特征或不适。它的阴险之处在于;人在服过此药之后;一旦饮用冷水;便会立时引发药性;神仙难救。只有羊血可解此毒。
也正因为此药阴毒;所以大唐律令明令禁止一切官民种植、携带此药。(奇*书*网。整*理*提*供)
但老何显然是吃下药去便毒发身死了;他不像是又喝过冷水。再有一点;中野葛之毒而死的人;头颈要向后牵引;而不会是老何那个手脚蜷缩的婴儿状。
要了老何性命的应该是另一种毒药。只是;会有哪一个笨蛋一次投下两种要人性命的剧毒呢?
会不会有两个人都想要卢嗣宗的命?只是这卢嗣宗好像还没有察觉事情的严重性。叶十朋想到此处;反倒睡着了。
6
这一夜总算是过去了;所有活着的客人第二天一早便找到五福嫂结算了店饭帐;各自的行李也都收拾妥当;只等上路了。
“外面路还滑;车马也都没有了;你们怎么个走法呀?我真替你们发愁。”五福嫂不住地哀声叹气;替众人担心。
“路滑总比死在这里强。”如意依旧很开心;只是这顽笑话讲的不是时候。
五福嫂这次没有理采如意的挑衅;只是用手搀住侯氏的手臂;劝慰道:“卢财东;你这夫人身上不适;仆人又没了;你这么让她上路我可不答应。外面风高路滑;即使凑巧遇上车;也难保那车不翻到沟里去。还是让他们年轻人先去;你们夫妇在小店里好好地将养身体;等天好了再走吧。”
不论五福嫂多么地花言巧语;没有人想与两个死人做伴。
然而;老天像是在捉弄人一样;这恼人的雨又下了起来。只是;这会儿不再是昨夜的疾风骤雨了;厚厚的乌云似是压到了屋檐上;雨丝如线;虽不猛烈;却甚绵长。
这样的天气;在荒无人烟的山中步行近百里;那才是死路一条。
这可不是好征兆。久居长安的叶十朋清楚;照这个架式;这场雨三两天内不会停下来。
如意面上现出了几分有趣的表情;含笑道:“这下子你脱不了身了。”
这含意再明显不过了;与投毒犯同居一室;叶十朋想不接办这个案子也不成。
但有一个问题难解;既然要在这里住上几日;总不能不吃不喝;所以;早饭的时候;叶十朋向店中所有的人公布了老何的死因。但老何中的是什么毒他却没有讲;也没有公开他金吾卫的身份。
叶十朋也怕人暗算。
“店里就咱们这几个人;最好的办法是相安无事地过这一天一夜。如果再有人中毒;在座的谁也脱不了干系。”叶十朋强壮的身体使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众人的领袖。
“但谁又能保证不会再有人下毒呢?这会坏了我的名声。”五福嫂一身的肥肉似是在为她的愤怒助威。
“所有的人吃同一锅里的饭;喝同一壶里的水。大家面对面;而且不许推托不食。怎么样?”叶十朋别的花样都不怕;只有投毒这件事;看不见摸不着;让人担心。
这怕是他们有生以来最难过的一顿早饭了;粱米粥被盛在釜中;每人分得一碗;每一只面饼都被分作七块;每人一块。两张长几被拼在一起;众人围坐四周;就着瓦盆中的盐渍水芹丝;小心翼翼地吃着。谁也不肯吃得太快;但也没有人愿意被怀疑为投毒者而吃得过慢。
“叶兄;借一步说话。”毕竟是腹中有食了;卢嗣宗的面色不再像早上那么灰白。“依老兄看;我的仆人是不是替我死的?那药原是给我的呀!”
这位卢仁兄还不是个蠢人。叶十朋笑道:“你现在不是还活着么?不过你想一想;会有什么人想你死?”
“不知道。”卢嗣宗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
“依我看;图财害命的事;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干;因为你太像个有钱人了。”叶十朋重重地拍了一下卢嗣宗的肩头;有意吓他一吓。
“天哪!”卢嗣宗当真被吓住了。
侯氏让五福在大堂中把高几叠放在一起;搭起了一个大大的祭坛;再用红布将祭坛抱裹得严严实实。坛上;一对红烛;一炉兽香;一只活鸡;死人的两双鞋子;还有一块在活鸡身上刺血写成的牌位。
“拘役如律令。这是什么东西?”如意凑到牌位近前;东瞅瞅;西看看;感到相当新奇。
“小妖妇;滚到一边去。”侯氏尖利的嗓音中不知何时生出了几分嘶哑。“小心得罪了尊神。”
这是崇信鬼道者的作法。叶十朋见过这些;早在中宗皇帝当朝时;韦皇后有个宠信的妖妇名叫第五氏;专擅此道。只是斩鸡血作法非同小可;这种魇胜之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
他招手将如意叫了过来。“随她搞去;不要多事。”叶十朋虽然胆大如斗;但与大唐所有的人一样;对这种神秘莫测的事情心存戒惧;他可不想如意因为好奇中了这妇人的毒咒。“你去看看多心在干什么。”
侯氏在那边已经开始了;她展开公鸡的右翅;数了数;便拔下一支鸡翎斜插在发髻上;又刺出一些鸡血;在她的额际、唇边画了几个叶十朋根本看不明白的符号。突然;一声长长的如受伤的野兽一般的哀号从她满是皱纹的唇间发出;在叶十朋听起来;这声音直上大堂的屋梁;而后又折而向下;在昏暗破败的客栈中盘旋;最后钻入叶十朋的耳中。
叶十朋仿佛遭到了一记重锤;脑中轰地一声;眼前现出无数的幻影。他没有那种好奇心等到看清幻影的模样;慌忙伸手扶住近前的一根柱子;另一只手在自己腿上用力一拧。
随着大腿上剧烈的疼痛;叶十朋的头脑恢复了清醒;眼前的幻影也消失了。侯氏的声音再传入他耳中时;已经变成了一阵阵的干号。
“你还不快住口。”突然一声暴喝;五福嫂面色血红;手持一柄尖刀从楼梯上冲了下来;只一刀便干净利落地将鸡头斩落在地;祭坛也被她胖大的身子撞坍了。“你这个老妖婆;你想让俺们满门抄斩么?佛祖呀;万求万应的菩萨呀!”
五福嫂的狂怒将侯氏在大堂中掀起的一股阴寒之气驱散了。叶十朋顿时觉得眼前亮了许多;身上也有了几分暖意;虽然天还在下着绵绵细雨。
他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会对侯氏的法术有反应?莫非侯氏想要害他不成?他觉得有必要在房中四处转一转;查看一番。为了如意和他自己的安全;他也得摸清事情的原委。
地窖里;两具尸体早已僵硬了;都光着两只脚;模样怪怪的。以叶十朋的经验;在这样的天气里;三天之内;尸体便会开始腐烂。幸运的是;这地窖里没有进水;也够阴凉;尸体还没有发出臭气。
再检视一遍尸体;仍然没有任何新发现。
叶十朋举着蜡烛四下里看了看;地窖中堆着一坛坛的酒;梁上长长短短地悬挂着不少的风干腊肉、腊鸡等物;上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这倒像是个百年老店的样子。
角落里倚了几块破烂的门板;像是刚搬进来不久。叶十朋想上前看个究竟;却发觉脚下踩住了什么东西;原来是一只新竹笠。
这竹笠上没有一丝灰尘;应该是这行商的随身物品。但他的货物到哪去了?叶十朋想着;突然听到上面五福在叫他。“叶老爷;叶老爷;您上来帮个忙。要出事啦!”
如意这一次是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多心的对面;借着窗外透过来的一丝丝光亮;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
他不是汉人们喜爱的那种身材粗壮的男孩;也不够漂亮;但五官匀称柔和;手指纤细灵巧。只是;在他的脸上看不到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率真与好奇;显露出的却是几分阴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