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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来在它跟前沮丧地站了半天,才回到床上。
他想,这下完了,电话里的人一定以为,捡到这个手机的人,不想接听,不想归还,因此,很可能再不打了。
他躺在床上,心里有点不踏实了。这算什么事呢?捡了人家的手机却不接电话,都怪那两只该死的拖鞋。
他爬起来,打开灯,发现拖鞋不在床下。四下看了看,它竟然在床和床头柜中间的空当里,就伸手把它拿了出来,重新放在床下。
然后,他又朝那个手机看了看。它静静地放在茶几上,一动不动。
他忽然感到,它是一个人,一个被他偶然从外面带回来的陌生人!
其实,任何一件物品都有人态。
不信,你在深夜里观察四周的物品,你可以把任何一件拟人化,然后,你会发现它们的形态不同,性格不同。
比如台灯,那是一个驼背的大脑袋老头。至于他为什么永远低着头,这是一个很深邃的秘密;比如椅子,那是叉开双腿坐着的中年人,他的表情很开朗;比如一排排的书,那是挤在一起的人,他们刚刚对旁边的人表示不满,刚刚扭动身体找到最佳的存身姿势……
失 常(3)
如果,把这个手机想像成一个人,那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中等个子,很敦实,脸很黑,眼睛闪着木木的光……
天有点阴。
张来顺着那条人行道,慢悠悠地朝前走。
八马朝前走
五子点状元
那两句古怪的话又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为了驱赶它,他开始默念一段唱词:到金山我烧的什么香来还的什么愿,为寻我战法海水漫金山,娘子你受尽了牵连……
突然,他听见身后有跑动声。
回过头,他看见一个小女孩跑过来。她大约十三四岁,穿着一件花裙子,头上戴着一个草环。她从张来身边跑过去了。
接着,他看见前面有一个人。他远远地站在那光洁的人行道上,一动都不动,定定地朝张来望着。
那是一个男人。他中等个子,很敦实,脸很黑,眼睛闪着木木的光……
张来一下就傻在了那里。
那个小女孩朝那个男人跑过去。
张来忽然想到,他是小女孩的爸爸,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那个小女孩……
可是,那个小女孩跑到他跟前,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径直朝前跑去,那个男人依然定定地看张来。
张来诧异了!
他避开那个男人的眼睛,慢慢朝前走,一直走过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脖颈僵直,望着原来的方向,一动不动。
张来走过他之后,停下来。
“先生,我问你一件事。”
“说吧。”那个男人口气阴冷地说。他没有转过头来,张来只在后面看到了他的两个耳朵,他的耳朵很长,像佛。
“你……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我在问你。”
那个男人考虑了一下,突然说:“我说了你可别害怕。”
这句话让张来哆嗦了一下:“……你说。”
“我的魂儿丢了啊。”
张来撒腿就跑!
这个人的姿势、语调、状态……就是丢了魂啊。
张来跑出很远之后,惊恐地回过头,那个男人还背朝着他,木木地站在那里。
他一直没有看清楚他的五官。
张来只睡了十几分钟,就惊惶地醒了过来。上面这个梦简直是见缝插针。
他扭头看了看,那个手机在茶几上静静地躺着。
他按了一下报时器,一个女中音告诉他:还差15分钟到零点。其实,那不是一个女人,而是模拟女人的机器声音。
他想,估计手机不会再响了……
好像就是为了否定他的判断,它突然响起来。深更半夜,电话的主人竟然又拨响了这个电话!
他坐起来,怔怔地朝它看。
在这死寂的黑夜里,听着这刺耳的电话铃声,张来突然有点害怕了。他胆战心惊地下了床,慢慢朝那个手机走去。
它一边怪怪地响着,一边用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盯着张来。
也许是张来拖延的时间太长了,他拿起来,还没等说话,它又不响了。
张来拿着它怔忡了半天,越来越感到这个手机有些诡怪!
他打开了灯,在灯光下细细端详它。
它很厚,背负着一块沉重的电池。它的界面上显示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英文字母——MICRO T·R·C。翻开盖,才能使用。
他把它关了机。
可是,他回到床前,又返回来,把它塞进了木柜里的一条毛毯内,又把木柜关严,这才回到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比刚才更恐惧了——人可能都这样,越躲避什么越觉得什么可怕。
过了好长时间,张来迷迷糊糊要睡着了,突然又听到了那个电话响起来!
他猛地扬起头,使听觉更灵通,他首先要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
假如,真是那个老手机在响,那不是活见鬼了吗?那不就坦露了另一半灵异时空的秘密了吗?那不就肯定了人类永远半信半疑的东西了吗?那不就天翻地覆了吗?
最后,他断定自己不是幻听。他相信自己的清醒。
确实是那个老手机在响,不过,这回显得更幽深,更遥远,更鬼祟,更飘忽……
听着听着,他的身体越来越轻,渐渐变成了鸿毛,没有一点重量……
终于,他下了地,慢慢走向那个木柜。
他的神经紧紧地绷着,就像一条皮筋,已经被拽到了极限,随时都可能“砰”一声断了。
他慢慢打开木柜,那响声一下就真切了许多。
他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了那个手机,然后颤颤地按了一下通话键,把它举到耳朵旁。
“喂?”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不像一根鸿毛,尽可能像一个好人的声音,但是他失败了。他的声音比预想的还要虚弱,像鸿毛上的一丝一毫,在沉沉的黑夜里飘飞。
里面没有声音。
“你是谁?”
“……”
“请讲话。”
“……”
“这电话是你的?”
“……”
“你认识这个电话的主人?”
“……”
“你认识我吗?”
“……”
里面一直没有声音。但是,张来明显听到了对方细微的喘息声。
失 常(4)
他惊怵了!
他不再说话,静静地和他(她)对峙。
突然,他(她)说话了,是一个类似小孩的声音,语速极快,一滑而过:“你快疯了!”
4 痴 呆
在这个小县城,夜一深,大街上就没有人了,空荡荡的。两旁的路灯也显得昏昏暗暗,半睡半醒。
一个人飞快地朝剧团走去。
他一直溜边走,影子映在墙上,忽长忽短。
突然,他停下了,小心地走下阴沟,捡起一个什么东西,警觉地四下看了看,然后几口就吞进了肚子里。
他继续朝前走,很快就来到了评剧团大门口。
角门开着,但是他没有走进去,而是躲在大门旁的阴影里,看不见了。
老赵头一个人直直地站在门房外,在黑暗中叨咕着什么,那声音很小,好像是一个古老的歌谣,又好像是一个诡秘的诅咒。
突然,老赵头缄口了,他好像察觉了什么。
终于,他几步就走出来,朝大门旁的阴影里探头看了看,喝了一声:“谁?”
没有人说话。
他仔细看了看,并没有人。
他转了一圈,慢慢走回去,进了门房,看见一个黑影坐在床上,直僵僵地看着他。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只能看到他的头发很长,乱糟糟的。
“回来了?”老赵头小声问。
那个人没有说话。
“睡吧。”
那个人一动不动,依然看着他。
“躺下,睡觉!”老赵头的声音大了起来。
那个人似乎害怕了,立即乖顺地躺在了床上。
老赵头转身走到另一张床前,也脱衣躺下了。
夜静极了,门房里的两个男人都没有鼾声,不知道睡没睡着。一只鸟在窗外古怪地鸣叫着,那声音跟张来在南甸子听到的一模一样。
5 4343221
张来到超市买东西。晚上,单位几个同事要来他家聚会。
他家门口就是一个小公园,有几个老人在晨练,一个在舞剑,一个在打太极拳,一个在抱着树哆嗦。
打太极拳的那个老太太眼神有点凶。她不像在打太极拳,而像在表演巫术,两条胳膊在空中莫名其妙地比画着。她的眼睛在飘来飘去的胳膊后盯着张来。
这世界怎么了?张来觉得一切都变得可疑起来。
他对自己说:想点快乐的事吧。于是,他就想隽小,一想到她,他就听到了鸟儿的叫声,心情就一片灿烂。
也是我走道摇动,玉佩儿响,咿呀儿呀,惊动张先生,懒读文章,咿呀儿呀……一想起她在戏中那婉转的唱词和脉脉含情的模样,张来就感动。
他是一个情种。
在戏中,他是一个穷书生,而她是大家闺秀。可是,她爱他。
在生活中,他是一个穷戏子……
路边有一个粥店,二十四小时营业。这个粥店有一部公共电话。
张来忽然想到,那个人打电话来的时候,应该看一看手机上显示的电话号码。
他抱了一堆吃喝,从超市回到家,然后,就一直守候在那个手机旁,等它响。
可是,它不响。
张来很着急。他没有充电器,他不知道它的电还能坚持多久。
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起来。他想,隽小要来了……
就在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他迅速把它拿起来,看清了上面的电话号码:4343221。
4343221,4343221,4343221……他一边叨咕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找到纸和笔,记下来。
电话断了。
张来想了想,拨了回去:4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