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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珊一直不说话。
谈女士问她:「不开心?」
「不——」之珊正想找个藉口。
“元忠来了。」
周元忠匆匆赶到,把一只篮子递给之珊,「给伯母在飞机上吃与读。」
之珊微笑,「谢谢你。」
他看着她,又看看她的手套,绒线指尖有点脏了,他说:“这双手套,属於
一个人吧。」
之珊不出声。
之珩在一边催:「时间到啦。」
母女一起走进海关。
之珊自从受伤后不再爱表现辞锋,特别沉默。
一上飞机她摆下座椅就睡觉。
惺忪间看见母亲在吃黑枣嵌胡桃,手中读的袋装书叫「别为小事流汗——中
年女子篇」 ,这两样想必是刚才周元忠交给她的,想得真周到。
周这个人的确有点意思,若是黑心,留着他,叫他奉献心思时间,生活必定
惬意得多。
但之珊不会那样自私,一个人所有的,不过是那几年青春力气,白白糟蹋人
家时间,会遭天谴。
之珊睡着了。
母亲在她身边,一直在看那本小书。
到达目的地,飞机舱门打开,之珊看到整个大地铺着一层薄薄糖霜般白雪,
好看得极点,心中赞叹,暂忘忧伤。
取过行李,等计程车时,她伸出舌头,将天空落下雪花舔去。
她听见母亲说:「本来呢,可以请友人来接,转头一想,何必烦人,又要约
时问,又要呆等,又要道谢,又要请吃茶……扬手叫部街车,岂不更好。」
根本如此。
「除出自置产业,最好入住酒店,年轻时没有能力无可奈何,今日何用求亲
靠友。」
之珊唯唯喏喏。
「朋友这件事呢,人敬你一尺,你敬他一丈,还有,人请客十元,你回请百
元,否则,何来朋友。」
「是是是。」
「你有无听进耳朵里去?」
「如醍醐灌顶,如奉佛祖现身说法。」
「之珊,祝你将来生一个像你那样调皮的女儿。」
之珊微笑,「我一样爱她。」
之珊一路看风景,雪不大也不急,但是迅速积众,住宅区有孩子堆雪球。
之珊的手提电话响。
「到了?」是周元忠的声音。
「车子刚停在家门口。」
「好好休息,有空来看你。」
之珩接过电话:「之珊,我们调转了位置。」
之珊把电话交给母亲。
女佣笑嘻嘻打开大门。
论到居住环境,这北国堪称第一 ,小路上往往十多分钟都没有一辆车,之
珊静静站门口深呼吸,空气似水晶般清晰。
回到屋内,套间里的浴室宽大明亮,可以放一张麻将桌子。
谈女士坐在女儿身边,「起码陪妈妈一年半载,外公还有产业在我这里,足
够你我及外孙吃饭。」
「外公真能干。」
「在这里结婚生子好不好?」
之珊笑,「好好好,找谁做夥伴呢。」
她已经老了几十年。
本来想嫁的人,此刻在某城的监狱医院裏服刑。
之珊伸个懒腰。
忽然看见窗外一个少女领着只金色寻回犬跑步而过。
积雪渐厚。
母亲吃了点心回房休息。
到底不比年轻人,之珊知道她这一睡也许要待明早才会醒来。
之珊摊开两个地址。
一个是水牛城砵本街十二号刘雅雯。
另外一个是本市绿林路七十号伍尚勤。
她找来地图,查到两条街的准确地点,用红笔圈起。
夜深,她在冰箱取出啤酒,自斟自饮。
是否一定要到砵本街去看个究竟?
之珊收好地图休息。
第二天是星期六,她一早起来梳洗,开着母亲的欧洲房车到绿林路去。
七十号在街角,实际环境比一般小洋房优美,雪晴了,车道上还没有脚印,
人们还没起来活动。
有人出来捡报纸,之珊乘机扬声:「打扰你,伍尚勤在家吗?」
那中年男子抬起头,「他明天早上才到。」
之珊笑着道谢。
「你是哪一位?」
「我是他朋友杨之珊。」
「请你明天再来。」
之珊再次道谢,才把车小心驶走。
从这里驶过边界到水牛城,不过个多小时。
待精神充沛时才去。
她返回家中。
母亲穿着浴袍迎出来,「之珊,物理治疗师一会上门来帮你做运动。」
之珊点点头。
「出去探朋友?」
之珊坐下来答是。
「过去人与事,乘机放下算数,仇人与恩人都不会找到八千里路以外的地方
来。」
之珊微笑,就快冰天雪地,真是,谁会来呢。
治疗师却到了。
口口声声「你姐姐」如何如何,听半晌,才发觉他误会之珊母亲是姐姐,谈
女士笑得合不拢嘴,这一天充满阳光。
他仔细替之珊检查过,表示一切无恙。
「但是,杨小姐,你必需多做运动,每早绕着屋子跑步,三圈即行,要有恒
心,每日做一点,可别跑三天之后放弃。」
「明白。」
「下星期再见。」
之珊听见母亲说:「我陪你去社区中心跳扇子舞。」
「是,姐姐。」
之珊存心讨母亲欢心,试图弥补叫她担惊受怕。
第二天,在社区中心,一位中年女士教她们用扇子做健美操:“一二三四,
二二三四,转身,交叉步,三二三四」 。
之珊手忙脚乱,坐倒在地,哈哈大笑,其余的太太也被她引笑。
「嘘,嘘。」
忽然,身後有一把男人响亮的笑声,大家警惕,回头望去,之珊第一个叫出
来:
「伍医生。」
做母亲的一听是个医生,年轻,相貌端正,是之珊朋友,立刻笑开怀。
之珊起来拉着伍尚勤走出去喝咖啡。
「你怎么来了?」
伍医生笑说:“这话应该由我来问。」
「我陪家母过来休息。」
「我来升学。」
「不,」之珊问:「你怎么会找到社区中心来?」
「世界能有多大,要找一个人,一定找得到。」
之珊心一动。
「表叔用电话告诉我有一姓杨妙龄女在屋前兜圈,声言找伍尚勤,就知道是
你,立刻致电杨子行,找到你住宅电话,一下飞机便找你,管家说你们在这里。」
之珊看着他。
真是,要找一个人,怎会找不到,不想见一个人,面对面,他说不记得你。
之珊披上大衣,戴上手套。
伍尚勤看着之珊的手,「对了,杨于行听电话的先生,问了我一句很奇怪的
话。」
「甚么话?」
「他问:「那双手套,是你的吧」?」
之珊知道那是周元忠,「你怎么回答?」
「说也奇怪,我居然立刻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双手套,我说是,是我的手套。」
「他又说甚么?」
「他把你家地址电话详尽地告诉我,他是谁?」
「杨子行的私家侦探。」
「啊,怪不得。」
他伸过去,握住戴着他手套的手。
「我们到甚么地方去?」
他答:「按部就班,顺其自然该如何发展都可以。」
之珊感慨万千。
只要不太累就可以。
母亲的电话追着来,「请伍医生到家来喝茶好不好。」
「改天,妈妈,改天。」
伍尚勤在一旁听见:「我有空。」
之珊狠狠地看着他说:「改天!」
谈女士说:「我听见他说有时间。」
伍尚勤索性对伯母说:「我们三十分钟后到。」
之珊顿足。
尚勤同以前的男朋友不一样,殷勤之余,仍有主张。
「反正迟早一定要见伯母,早点完成仪式,以后轻松。」
之珊说:「你一定是暑假一开始就做妥作业的那个学生。」
「猜中。」
他到一间法国甜品店去买巧克力蛋糕,对面有一家花店,他顺道选一束淡绿
色温室郁金香。
一抬头,不见了杨之珊。
他不急不忙走出商场去找她,原来又下雪了。
之珊站车旁,像一个小孩般仰观天象。
她戴上了手套。
途人见她那样专注可爱地赏雪,问:「第一次?」之珊回头嫣然笑。
尚勤永远不会忘记她这一刻乌发上沾着雪花的倩影。
第十章
谈女士换了棉袍子在家等他们。
「伍医生喝香片还是铁观音。」
「叫我尚勤得了。」
「请坐,尚勤,你与父母同住?」
伍尚勤笑着张望,「为甚么不见伯母?之珊,这位是——」
谈女士一怔,「我就是伯母。」
伍尚勤发呆,「伯母怎会这样年轻?」
之珊忍笑忍得要转进厨房去藉口切蛋糕,她自后门出去,站在后园,捧腹大
笑,真不愧是心理专家,专攻人心。
日行一善,叫人开心,有何不可。
中年太太喜欢减寿,就狠狠替她减去二十年好了。
笑完了,才回到客厅去坐好。
只见母亲已与伍医生成为知己,絮絮不停诉说心事。
她说:「尚勤,实不相瞒,最近我为一件事担心:你看,我衣食不缺,身体
也健康,客观条件不错,但总郁郁不乐,何故?」
之珊又咧开嘴。
她心中说:更年期更年期。
但是她想听伍尚勤怎么讲。
只见伍医生缓缓放下茶杯,郑重地想一想,「呵,」他语气严肃,“这是天
性敏感的人通病。」
之珊收敛笑容,她对伍尚勤佩服得五体投地,说话如此机灵讨好,已是一种
艺术,他这样做,是爱屋及乌吗?
谈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