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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藤影斑驳的甬道,站在明亮的阳光下,若不是怀中所抱的雪白毛皮,务相直要怀疑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境。
快步朝自己来时的方向奔去,务相大声地呼唤着瑶影的名字,一时竟忘了披上手中的穷奇毛皮,就可以展翅飞上高空。
盲目地在布满大块石料的废墟中奔跑了良久,却依然没有找到瑶影的身影,务相只觉自己一颗心不断地沉了下去——就算自己平安地回到了丹城,失去了瑶影,自己这一生恐怕都无法安宁了!
“兄……兄台……”蓦地,一只手扯住了务相的衣角,力道之大竟将务相扯得顿住了脚步。
务相低头一看,竟然是昨夜相遇的那个祁连国年轻贵族,只是他此刻遍身浴血,披头散发,不复当初的清贵从容。
虽然心中恨他的隐瞒连累死了乌岷,看着他此时的狼狈虚弱,务相还是没能狠下心来拔腿就走,在他身旁蹲下道:“你没事吧?”
“我的从人被穷奇吃了,那样诡异的速度,若非我有神符护体,恐怕也在劫难逃……”那个祁连贵族一边说话,一边偷偷觑向务相怀中的毛皮。
“你可看见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姑娘?”务相心中焦急,没有在意面前这个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
“啊……好像我在躲避穷奇的时候,听见过她的呼救……”落魄的贵族伸手指向一个方向,“兄台,你能扶我一下么,我带你去。”
“好。”务相此刻心中完全被瑶影的安危占据,见这祁连贵族似乎伤得不轻,便用力将他扶了起来,一起往前方走去。
“就在那边,好像有个水塘……”那年轻贵族一边指点着方向,一边偷眼观察务相的神情。
“水塘?哦,我看见了……”务相的声音嘎然而止,茫然地低头一看,那祁连贵族手中镶金嵌玉的匕首已深深刺入了自己的胸膛,直至没柄,血珠顺着自己怀中的雪白穷奇皮滚落在地上。
“巴人,对不起了,你知道我也需要这张穷奇皮。”年轻贵族一手推开务相,一手抽出了匕首,在鲜血喷出的时刻已将那毛皮夺入了手中。
务相踉跄了一下站稳,蓦地伸手想要将穷奇皮夺回来,却被那年轻贵族一脚远远踢开。眼看那一刀深深扎入心脉,已成致命之伤,祁连贵族优雅地笑了笑:“看在你还不是太粗蛮无礼的分上,我就不把你抛到烟椤林里去了,好歹给你留个全尸吧。”说着,他双臂一振,已将穷奇之皮披在身上,试了几下,果然慢慢飞了起来。
务相一手捂住胸前伤口,勉强靠着一棵树没让自己倒下,心中一阵恨意涌上来,竟是连后悔自责都忘了。眼看那祁连贵族越飞越高,务相拼起最后一口气,抽出腰间圣剑,朝那祁连贵族掷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重伤力弱,对飞剑掷中那半空之人毫无把握,此举不过泄愤而已。不料那圣剑已与他心意相通,此刻承载了他心中万般愤恨和不甘,竟破空而去,一举削去了那祁连贵族的头颅。霎时空中一道血雨,尸体连带着穷奇毛皮一起摔下地来。半空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人临死前的不甘质问:“既然穷奇之皮能赋予人无双勇力,为何还抵御不了一把小小的飞剑?”
“因为无双的勇力不会赋予逃跑之人。”务相面上闪过一丝嘲笑,弯下腰低低地咳嗽起来,口中咳出的血沫星星点点地溅在地上。眼看那毛皮落在自己十丈开外,务相勉强直起腰,挪动脚步想要走过去,不料方才一动,胸口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当即一头栽在地上,再也无力动弹。
“不,我不能死!不能死!”黑暗之中,务相听见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如果自己这么窝囊地死在这里,那金袍神人与自己签定的契约便算终结,自己岂不是白白牺牲了今生和来生的一切?“救我……我不想死……”他大声地喊了出来,却发现这呼救连自己都无法听到。
“务相,我来了,你醒醒啊……”朦胧中,似乎有人在他耳边大声呼唤,让他几近崩溃的神志慢慢复苏。睁不开眼,他只是拼命地吐出两个字来:“救……我……”
“务相,你是愿意让我完成你的遗志,还是选择你一个人活下去?”那个声音在他耳边絮絮地说着,是谁?是谁在说话?
“救……我……”生命随着热血汩汩地流出了体外,脑子已经混沌了,他只是撑住心中一点执念,吃力地、坚定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救……我……”
“好,我救你,反正我在这世上已比同类偷活了太多时日……”仿佛有水珠砸在他的伤口上,将炙热的痛意慢慢消解下去,血液也不再带着他的力气和体温奔涌而出,务相松了口气,积攒起力气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胸口处的伤痕已经不复存在。
“瑶影,是你救了我么?”头脑清醒过来,他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一声笃定的呼唤。
果然是瑶影坐在他面前,可是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虚弱,虚弱得仿佛只剩下了一个影子?
猛地一个翻身坐起来,务相伸手就想握住瑶影的手,却发现自己竟然握了空!这一惊非同小可,务相只听自己声音都变了:“瑶影,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屡屡使用法力,如今已支撑不住这个身体了……”瑶影细如蚊蚋的声音低低传来,低得务相生怕自己的呼吸都会把它盖住:“你说什么?你救了我,如今自己却要死了么?”
“你别难过啊,我知道你的心里,最惦记的还是回去拯救你的族人,我所做的,不过是顺应你的心意罢了。可惜我没有完成女神交给我的使命,也看不到你们重建家园的那一天了……”瑶影话还没有说完,务相已急促地打断了她,“不,你不能死,你死了,承钧他怎么办?”他伸开双臂,迟疑地再次朝她淡如云烟的身体揽了过去,触手却依然是虚空。
“傻瓜,为什么到现在还提承钧?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呀。”瑶影悲哀地笑了笑,那身影却越发地淡了下去。
“你喜欢我?”务相愣了愣神,茫然道,“不会吧,只有承钧才能配得上你的美丽啊,你不是一直都瞧不起我吗?”
“傻瓜啊,难道我不知道,你一心对我好。偏偏你总是装作看不见我,却又要我怎么做……”细如蚊蚋的声音越发淡了下去,后面的话务相已经无法听清。只有他面前的身影,带着无奈的笑容,无法挽留地淡下去、淡下去……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务相视线中却蓦地出现了一株青绿的独活,顶着白色的花伞,在风中微微颤动。
独活,真的是独活。难道这药草的名字果然是一种不祥的谶言吗?
“瑶影!”务相猛地扑到瑶影身体消失之处,一把将那株独活连根拔出,远远抛开,却犹自不甘地将手指继续插进泥土里,仿佛这样就可以将消失的人影重新塑造而出。从与瑶影第一次见面之后的一幕幕情景浮现在脑海中,原来那每一句嗔怪每一个眼神中,都含着自己不敢去直面的感情,否则她怎会不惜屡屡消耗法力,一次次地陪自己蹈入险境?如果自己没有那么自卑那么退让,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会那样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疏远……悔恨的泪水迷蒙了务相的双目,他没有看见一只小小的蜉蝣正从他面前冉冉飞起。
“务相,不要难过,我并没有死,只是要回去了。”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务相耳边道。
“瑶影,你要去哪里?”务相蓦地直起身,却再也无法找到那个梦中的身影。强烈的失落和悔恨笼罩了他的心底,于是不顾一切地对着四周叫道:“我不甘心,如果你也喜欢我,为什么我连亲你一下都没有来得及?”
“那就闭上眼睛吧。”瑶影的声音在务相耳边道,“答应我,绝对不能偷看……否则,你将连回忆也不能剩下!”
务相见她说得郑重,只得息了偷窥的心思,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一点悉悉簌簌的触感便落在了务相的唇上,犹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去。当他诧异地睁开眼睛时,整个林间的空地上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瑶影,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要把你找回来!”务相抬头望天,虔诚地发下了这个誓言。
将圣剑插回腰间,务相将穷奇之皮从那祁连贵族的尸体上剥下,迎风一展,抖去了上面沾染的血珠。再次回头望了望瑶影消失的地方,他仰起头,平抑下内心的痛楚,终于一咬牙将穷奇之皮披在身上,扇动起巨大的雪翼,腾空飞起。
仿佛全身充满了无尽的精力,务相向着丹城的方向越飞越高,当他飞到烟椤林上空时,一股无形的气流蓦地从上方的天宇中压下,想要把他一点一点逼进烟椤林中。知道自己已经触碰到了雪魇谷结界的边缘,务相蓦地拔出圣剑,迎着剑锋和结界碰撞而起的夺目火焰,催动双翅扑入了结界之中!
突破结界带来的巨大灼痛让务相在一瞬间失去了意识,但他立刻便清醒了过来,凭着心中的意念保持飞行的平衡,挥舞圣剑格挡扑面而来的光焰。也不知在结界中冲撞了多久,当那炙热的强大引力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时,骤然失去支持的务相一头从空中栽下,落在了他曾逆流而至雪魇谷的那条河流中。
猛地呛了几口水,务相的意识一瞬间清明开来。他放松身体,穷奇之皮便托着他稳稳地浮在了水面上。坐在河水上,任水流带着他往下游的清江流去,务相举目打量四周的情形,正看见了身后不断远去的巨大石弓,从弓身上流下的串串火焰如同瀑布一般封住了雪魇谷的入口。蓦地想起当日自己和乌岷、瑶影一起前来,如今只有自己孤身返回,务相将右手撑住了额头,试图压下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却依然有一滴泪穿越指缝滴落在水面上,如同谷中那恍如梦幻的亲吻,霎时不见了踪影。
平静下激荡的心续,务相终于飞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