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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小,可能没有想过,你今后的路还很长,你会有一个你想要的孩子,真正属于你的孩子。如果你要这个孩子,以后你会很麻烦,你不好找对象,一辈子可能都有人背后议论你,说三到四,怎么会有这个孩子?你怎么跟别人说?说我,说你?你说不清,别人会看不起你,这会毁了你的一辈子的名声,而且,你一个人养孩子太难了。”
“我想过,没事,就算有麻烦,我也不怕。我早就找到你了,你还没生孩子的时候。我回家,一直想,不管怎么样,孩子生下来,不能在监狱里,不管孩子怎么生的,我都要让他好好的。”
是啊,孩子不应该呆在监狱里。他的话让我犹豫了。
他接着说:“这个孩子可怜,不能有爸又有妈。现在,她没爸爸!我领走她,她就没妈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觉得在监狱里能照顾好她,我就走。”他的眼泪在眼眶里盘旋。“我不是来跟你抢,孩子没错,应该跟别的的孩子一样,我想她好。”
我听着他的话,眼泪也流下来,他比我更善良,我生孩子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命,他却在关心这个孩子的生命。
把孩子托付给她的父亲?这确实是对孩子成长更好的出路,但,我犹豫着,因为不想让这个孩子跟那天夜里的历史再有什么关联,也不想我和这个年轻人,虽然是如此有情义的年轻人再有什么关联。
我反问:“你跟你家里说过吗?他们会同意吗?”
“我没有爸妈,他们都去世了,我有姐姐,我回去会跟姐姐说,她也疼孩子,我会照顾好她的!”他也是个孤儿,所以更能体会孩子吧?
“将来怎么跟这个孩子说我,说她妈?说我还在监狱里?是杀人犯?你怎么告诉她,她是怎么出生的?怎么说我和你?”
“我把实话告诉她,她大了,带她来见你。”他很有决心的样子。
“不要!不要!”我惊恐着。孩子在我怀里又哭起来,仿佛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他也局促不安起来。
我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说:“你把她带走,就永远不要让她知道我,告诉她,我死了!”
我希望如果这个孩子能远远离开北京,就永远不要知道她的母亲曾经这样羞辱地苟且偷生,也不知道她的降生是一次为了母亲的生而进行的交易,强买强卖的交易。希望她永远不知道她的孕育充满了多么不道德与不人伦的荒谬。
我终于下了决心,对他说:“好!你带她走!但你要答应我,答应我不跟她说任何事。孩子理解不了这些事,她会难过。也不要来找我。如果我能活着出去,我也不会去找你们。就当我死了。你要再找个妻子,给这个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忘了我,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看着怀里的孩子,我的眼泪扑簌地落。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建民。”
“那以后,就叫这个孩子李非吧,是非的非。这个孩子出生对你,对她都是是非,她是来救我的。”我抬起头,迎着李建民的目光,第一次很动情地对他说:“谢谢你,你也救了我,救了我两次,救我命一次,又救了这个孩子。你把这个孩子拿走,我们就永远不见了。”
……
十一、害怕
没有孩子哭声的牢房更加寂寥,我看着她曾经酣睡的角落,恍惚她是否曾在那里睡过。孩子来了又去,已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仿佛一粒石子在水面上激起些许涟漪,很快水面又平滑如镜了。这个石子在水下也无影无踪。唯一的结果是我活下来。
不知道李建民一个人怎样拉扯还没有断奶的孩子,不知道这个孩子能否顺利健康地长大。我不想探究,缩在这个狭窄的牢房里,外面的世界和我已经很远,我也无从探究。
我更愿意相信我借了李建民的种,借了李非的生命,现在把他们都归还了,最好他们一生平安,李非一生不知道自己来历的真相,我们两清了。这种想法,让我逐渐释然,我浑浑噩噩地在监狱里一天一天捱着日子,熬着生命。
但随即我感受一种更大的空虚:我费尽心力所换回来的生命就是这个样子吗?留下一些对别人的伤害,然后自己这样赖活着?
我有了大把的时间可以在监狱里挥霍,在管理员的呵斥下,在其他犯人的调笑下,没有自由、没有价值,浑浑噩噩,在巨大的体力劳动消耗下麻木地生活,煎熬。
是应该好好地死?还是能活一天算一天?我有了大量的时间可以思考这个问题,却我渐渐无法回答。
我知道很多人曾经想过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让自己早一点死,因为生活的痛苦、情感的挫折;也知道很多人殚精竭虑地希望能晚一点死,比如我。
为了偷生付出了我曾经以为比生命还重要的很多东西:贞洁、廉耻、爱情、责任。
但,现在,在日复一日的监狱的无聊与麻木中,我甚至怀疑我当时是否值得付出这样多,来换回现在的生活。
也许死亡本身并不可怕,甚至比这样屈辱压抑的生活还要可亲。
生命是无法选择的,比如李非,比如我,我们无法选择怎么出生、何时出生,出生在哪儿,无法选择我们的父母。但,死亡似乎可以选择,比如一个自杀的人可以选择以什么样的方式何时何地去死,比如我,可以选择生还是死。
但,到底该怎样面对死亡?怎样选择死呢?
死亡这个唯一的人生归宿,我们却这样陌生而不敢面对,在我们每一天浑浑噩噩的生活中,我们觉得死亡离我们如此遥远,似乎可以不予理睬。但,有一天,死亡突然降临,比如当我突然面对死亡时,是那样害怕,逃避成了我当时所能做出的似乎最好的选择。
但,我的选择对吗?
我是该勇于就死?还是该像现在这样通过伤害别人,颠覆自己的人生准则而生,而活着?
如果,我当时能够想象、能够明白生,活下来也是像现在这样,不断地出现无休无止的痛苦与烦恼,我还会选择赖活着吗?我们每个人还会选择苟且偷生吗?
也许死亡并没有我所恐惧的这样可怕。我突然想起了那个主动选择死亡的爸爸。据说,他是主动选择英勇就义的,在能够活下来,能够逃走的时候,选择了死。他不怕死。那他是怎样理解生生死死的?我很想找到他心里的答案。
我突然又想到了同为战争年代英雄的张代表,他又是怎样理解生生死死的呢?
我清楚地记得他在面对最后死亡的时候,曾经在一瞬间想杀死我。但,他没有,主动放弃了,饶我不死。我一直没有去思考过他为什么放弃了?
在战场上,他一定是相信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他完全有可能、也有力气在当场就杀死我,为他自己报仇。像个军人,像个英雄。
但,杀过不止一个人的他在最后却饶恕了一个杀他的女人。为什么没有杀我?
我不认为是因为他对我有温情,我相信他喜欢我,但这不是他饶恕我的全部理由,一定不是,他当时是犹豫过要杀我的,他在临终的思考后放了我。
我现在终于明白他的饶恕是因为他的生死观念。
他杀人是为了他的共和国理想、他的军人责任、为了在战斗中求生。或者,概括说,他是为生而杀人,为了国家、战友、自己的生而杀人。但,当他濒临死亡,他知道即使杀了我也拯救不了他的生命,杀我没有价值,没有求生的作用,便成了一件对他、对社会都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而且他大约知道了我不是存心杀他,所以,他给了我,弱小的我一条生路,而选择他自己一个人去死,他最后喊着他老婆的名字,跟她到另一个世界相聚,他没有带走我。
我突然理解了张代表的可贵,这个男人能够在死前,宽恕一个错误,饶恕一个杀他的女人,坦然接受死亡。他既能够为“生”杀人,又为我的“生”而放人,他的生死观念比我要高大得多了。我突然才明白这个男人对我的感情、对生命与死亡的理解。
而我为什么要杀死张代表呢?这个我一直逃避回答的问题,终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来质问自己了。
我一直说那是一次失误。可为什么会有这次莫名其妙的失误,葬送了张代表,又给李建民带来了痛苦的遭遇、给我带来所有悲哀的选择,给李非——我的女儿带来荒谬的出生。我为什么会误杀他?
我渐渐意识到在这个失误的背后,所有连锁的反应背后是我的恐惧,我的害怕。
我恐惧死亡、害怕失去,害怕受伤害。因此,我是因为害怕失去贞洁,害怕张代表的动作,在极度恐惧中拿起了那把刀杀了他。
我也是在逃避死亡的恐惧中诱奸了李建民。
我,宁可伤害别人,也不愿自己失去,害怕失去生命、害怕失去贞洁、甚至在对旭的爱情中,也始终害怕自己受伤,这是动物的本能,却不是人性的光辉。
爸爸不恐惧死亡;董升旭不害怕被放逐;张代表不害怕自己一个人死去,没有拉我同死;李建民不恐惧未来一生的麻烦,愿意扛起抚养孩子的压力,愿意承担没有任何人强迫他承担的责任,选择记住荒唐而不是害怕地逃避荒唐。他们都不怕。
只有我因为害怕,不惜为了保护自己而去伤害人。这是所有女性的懦弱,还是我个性的懦弱。想起莹在监狱里勇于承担我逃跑去内蒙的责任,我终于不得不承认恐惧和害怕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悲剧的原由。
……
随着文革的结束,改革的开始,我的罪名终于可以重新界定。我看着头上的一块天,知道差不多十年了,我又可以拥有更大的一块天了,可以看见山水、看见花草、可以在蓝天白云下自由自在地走了,我的眼泪流下来。
终于站在监狱的门口,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可以照见我的身影。没有跟任何人联系,我带着我的身影独自去了湖北的老家。
我仔细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