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飚尘:一个野种女儿的寻根历程 作者:彭健-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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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对常大夫诉说了我的忧虑,因为,我曾经向他提出过一个最荒唐的要求,我反而对他是最信任的。
  “他生下来,就算大家把他当英雄的儿子看,他也会知道我是个杀死他爹的妈妈,他会恨我,恨自己,也恨他的那个假爸爸。而且,他一辈子不知道亲生父亲到底是谁,一辈子可能都无法接受自己,他生下来也是受罪,我害了他”
  常大夫又把头转向窗外,思量着我的话,说:“你想得太多了,也许可以一直让他相信一个更好的说法。再说,即使他知道了些什么,也应该可以摆脱这些阴影。”
  常大夫沉吟着,又说:“如果,你能活下来,你应该告诉他真相。如果是我,我会告诉他真相的。也许,要让他把自己放到你的环境中去,面对的选择和遭遇想一想,我想他最后能理解。”
  我希望他的话是对的,也真能发生。
  ……
  孩子终于出生了,一个女婴。
  瘦小枯干的孩子,严重营养不良,凄厉的哭声,仿佛知道自己一生痛苦的命运。
  我看着她干瘪的身子,委屈的眼睛,回忆起自己为这个孩子的降临所做的一切冒险,经历的一切荒诞,所忍受的一系列痛苦的妊娠反应与临盆分娩,以及所思考过忧虑过的一切,泪流满面。
  我抱着她——我的女儿,我唯一的亲人,来之不易的骨肉,突然意识到我是多么需要她,多么爱她。
  我们母女一起号啕大哭。
  迎接我们母女的,未来将是怎样的命运呢?
  ……
  事隔这么多年,噩梦又一次出现在黑夜。
  哭泣的婴儿,抓着我不撒手。噩梦里还有那个在黑暗中无声的交合,两个陌生人、两个不谙性事的青年、赤裸着,挣扎着,没有欢乐只有耻辱,还有张代表的血污。
  这些长久被压抑的意识,被隐藏的记忆,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楚荷菡的。那个楚荷菡像被逼到绝路的母狼,为了保护自己,有力量作出冷硬的抉择,给自己、给别人留下一道道伤痕。今天我发现那个楚荷菡并没有死,一直就在自己心里。
  还有一个楚荷菡,羞涩自闭、敏感多虑,对未来充满幻想,在大学的校园里走,在报社里枕着旭幸福的肩头。
  这些所有的楚荷菡被扔在国内,没有和我一起出来,今天,莹的召唤不只是去叫我与老朋友相见,而是与丢失的我自己相见。
  
  十、抚养
  
  清晨,我和乔治生的小女儿站在我面前,请求我:“妈妈,带我一起去中国吧?”她出生在美国,还从没有回过中国,没有与她血脉的渊源连通,她听乔治描绘了太多中国,中国对她是个向往,对我呢?那里有被我遗弃的女儿啊。
  ……
  我和女儿从医院出来被转到更遥远的另一所监狱。这是我内心希望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我和女儿出生的秘密更容易被时间和距离消磨,消失。
  但,周围的犯人对我怀里这么小的婴儿表示出太多的好奇与关注,我抱着她,在各种探询的目光中羞惭并担心。担心纸包不住火,孩子的出身,加上他们的不同想象,会成为不同版本的离奇下流故事,会长上脚在封闭的监狱的不同牢房中静悄悄地走。我担心孩子刚刚懂事,就会被他们捅穿秘密。我更忧虑的是:孩子怎么在这里,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望着这团从我身上分离的,曾经属于我的身体的一部分,而今后不再属于我的身体,将按着她自己意识成长的生命,我长久地出神。
  “孩子爹呢?”牢房里的另一个狱友在我背后冷森森地问。
  我脑子里想到那个被我诱奸的青涩的男孩,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就更多地具有指代的象征意味,是一个符号、一个工具、一个播种的机器。没有名字,没有细节,纯机械,一个彻头彻尾被我利用的机器,或者说是一个生殖器。他能代表孩子的父亲吗?
  另一个孩子父亲,目前名义上的假父亲,被我刻意张冠李戴的孩子爹是已经成为我刀下冤魂的张代表。孩子长大了,我也不希望因为这个张冠李戴而让她对被母亲杀死的父亲,和杀死父亲的母亲产生仇恨,更不希望她因这种仇恨对生命、对自己的由来产生荒谬的悲哀,这是更大的痛苦。
  我无法回答这个狱友的问题,这个孩子的真爹、假爹都是她的、我的耻辱。
  狱友感叹着,表达她的善意或是她对自己生活的抱怨,说:“这不是孩子呆的地方,不能一生下来,就在这儿长,看不到外面的太阳。”
  我明白这里的太阳和外面不同,外面的有朝阳、有骄阳、有夕阳,有不同时间、不同大小、不同颜色的太阳。这里只有光影在栏杆上爬,证明着太阳的存在。
  这里的空气也不同,外面的有花草香,有水珠气,有蓝天和白云在空气里弥漫,这里的空气只有铁锈与人的汗水味道。
  我看着这个被我错生而拯救我的孩子,知道自己一生亏欠她,别的孩子是母亲给了孩子一条命,这个孩子给了我一条命,却被我拉入牢笼。
  “没别的亲戚能带她?”这个狱友接着问。说不清她是善良多事,还是因为无聊好奇。我何尝不想给孩子找一个比我更好的抚养者,我当然不想她在这种狭窄、丑陋甚至罪恶的地方哺育着毒汁。
  在湖北老家的亲戚,已经几年没有联络。朋友就更无法开口,曾经想到常大夫,这个特殊的了解整个秘密并为孩子接生的人。我回想起我们母女从医院离开时他的眼神,他一定猜到了我想提而没有敢提的请求。但他就像所有的正常人一样善良,却不会去承担本来不该他承担的麻烦。谁会承担这个麻烦?
  我回头看着这个狱友,悲哀地摇头。
  时间一天一天在窗外溜走,我习惯了旁若无人地撩开胸襟在别人的目光中给孩子哺乳,奶水不足,孩子总是哭嚎;习惯在任何时间被她的哭声刺激,望着这个弱小可怜的生命无助地挣扎,她一定愤恨这个莫名其妙被我强拉来的出世,一定恐惧这个冰冷的世界。在最黑的夜,呆若木鸡地看着她,无计可施。
  狱友们似乎从漏风的墙外听到了张代表、我和孩子的复杂关系,尽管他们听到的是我对孩子出身的杜撰,但这个杜撰已经足够荒谬得让他们震惊,并充满鄙夷、困惑与悲怜地审视着我,让我在牢房里也恨不能再躲起来,我能躲到哪?
  终于,有一天,一切发生了变化。
  看守说,有人来探监。我迷惑着,会是谁呢?还有谁会关心已经陷入地狱的我?
  我抱着孩子穿过一道道的铁门,脑子里电光石火地闪现莹和其他有限朋友的形象。在铁窗外,我看到了一张应该说还很陌生的脸,那个被我伤害的青年。天哪,他怎么又出现了?他为什么还要来?
  他的表情也是窘迫的,害羞而又紧张。一年多没见,他的样子成熟了许多,甚至有些沧桑。他怎么会找到我?这个傻孩子,这个救过我一命的恩人,与我面面相觑。
  孩子似乎有所预见地哭起来,他把哀怜的目光投到这个襁褓中的婴儿上,良久,又抬头看我,目光中是疑问。
  我明白他的问题:是他的孩子吗?我不知道是否该告诉他这确实是他的骨肉。
  我们就这样相对无言,我第一次这样仔细地观察当时唯一一个与我有过性爱的男人,我们都拿走对方的第一次,却完全陌生,我甚至已经记不清楚他的容貌。
  他很疲惫,为了找到我们母女,他一定走了很多路,这一年多,他都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不选择遗忘?我突然对他内心的坚持充满好奇,也充满敬佩。
  “为什么找我?”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里有一种同情的哀伤。我在一刹那很同情这个青年。
  他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
  “回去吧,你原来怎么样,还怎么样,那事对你没意义,你没必要记得。”
  “我想帮你。”他的口气似乎不容质疑。
  “你能忘了就是帮我,我也不想记得你。”
  “你也忘不掉。”他的话刺激着我的痛处。
  但他没理解我的苦心。我确实忘不掉,因为一切是我主动设计的,但,他没有必要记得,他是被动的。我已经把他生硬地拉进来,伤害了他对待人生的感受和看法,不想他再纠缠于此不得解脱,不想这件事情继续影响他以后的生命。他完全可以把曾经发生的当作一个春梦,一次梦遗,开始本该属于他的正常的平静的生活,他可能幸福,找到一个适合的妻子,孕育一个合情合理的孩子。
  “我已经说过多少次了,你只是做了一个梦,你该醒醒了,回去找个好姑娘,将来生个好孩子,好好活着,不要再被那件事情困扰!”
  “可不是梦,这就是我的孩子。”他的那种真挚的劲头对我无疑是一种挑战,又激怒了我。
  “她不是你的孩子!你想过生孩子吗?你想过生她吗?”我不知道为什么又忍不住向他发火,或许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太特殊:我们不是恋人、不是朋友,甚至不是熟人,只是一起生过一个我怀里的孩子。
  我的问题让他有些发懵。他迟疑着,确实这是他生的孩子,却不是他想生的孩子。
  我接着质问:“你觉得你够年龄做爸爸吗?你能做吗?”
  “我能。”他咬牙反抗着,表情很坚定,已经过深思熟虑。
  我被他顶得噎住气。“你觉得我们什么关系?啊?”
  “我明白,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但,孩子确实是我的。是,我是没想过要生孩子。可她已经生了,我不能不要,孩子没错,我有责任。”
  我很感激地看着他瘦弱的肩膀,不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扛起本来他完全没有必要扛起的重任,但,我还想劝他。
  “你还小,可能没有想过,你今后的路还很长,你会有一个你想要的孩子,真正属于你的孩子。如果你要这个孩子,以后你会很麻烦,你不好找对象,一辈子可能都有人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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