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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忍不住,追上去,哭着喊:“爸爸,别去,我错了。”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妥协。为了自己爸爸不被羞辱,很奇怪,我能接受自己的屈辱,甚至可以在心里认识爸爸的屈辱,但,我无法接受别人给他的羞辱,仿佛这个屈辱超过一切屈辱。
爸爸也妥协了,妥协的结果是我答应第二天向老师和同学认错,在学校当着其他同学的面认错,这对我的自尊、我的倔强是更大的挑战和挫折,但我宁可这样。我也哭着答应他不再闯祸,做一个好孩子,使我们俩的对峙能有一个收场。我在哭泣中向他认错,但另一个我从哭泣中跳出来在空中看着我的委屈,把这个屈辱牢记,镌刻我的耻辱柱上,空中的我充满仇恨,当然不是仇恨父亲,仇恨的是除他以外,给我们父女俩带来痛苦的所有人!
这个夜晚,爸爸回到家做饭的时候,我在厨房外,看着灯泡黄黄地照亮油腻,青烟升起,听着油爆锅,看着爸弯着身子在炒鸡蛋,大约他怕我哭得身体虚,特地多做几个菜。
看着他忙,我更加难过,我心中愤恨这个世界。我更坚定我不需要学校、不要班级,不要集体,不要同学。
少年生活本该是人生最快乐的,就像那部西德电影《英俊少年》中所唱的那样:“小小少年,没有烦恼。”但,我的少年时代有烦恼,更有仇恨。
这件事以后,爸爸加紧了相亲,大约他认为让我早一天有个后妈,可以更好地帮助我成长,不久,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位我现在仍称为阿姨的后妈。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像受过猎人袭击的狐狸,更知道该怎样保护自己,把仇恨藏起来,以更隐蔽的方式报复,以更曲折的方式发泄痛苦。我不再流连学校,除了学习以外,我用良好的成绩撑起对爸爸、对老师的我的保护伞。
爸爸结婚后,送给我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自行车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是一种成长甚至成熟的标志,甚至是一种身份,宣告我已经是一个可以驾御自己生活的大孩子,同时,重要的是它让我有了更大的活动半径。放学,我可以更晚地回家,更远地活动。
随着爸爸职务的小小提高,他比原来要忙很多,加班甚至跟着跑车出差。阿姨给我生活照顾,却不可能真正关心我的心灵,成绩作为他们检验我的唯一的手段与标准,却成了我最好的托辞。
我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真空状态:同学对我避而远之,老师因我的成绩、因我特殊的身份与个性对我不远不近,爸爸以为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而忙于自己的工作,后妈阿姨因自己的尴尬的身份除了帮我洗衣做饭以外,对我敬而远之。我心灵的封闭空间有了一个外界的更大更空旷更自由的生活空间。我的堕落就是这里开始的。
……
我躺在大学宿舍的床上,回忆着不堪回首的少年,听到大学新同学的聊天声渐渐停息,一个个平静下来,或者进入梦乡,或者如我一样浮想联翩吧。不知道这些新同学的少年时代是否有与我一样的迷茫与蹉跎,不知道她们的少年、童年是否也有我这样无休无止的烦忧与痛苦。听她们睡得安详,应该没有我这么多噩梦,没有这么伤心的回忆。夜已经深了,我终于在疲乏中沉沉睡去,希望今夜不要再有噩梦。
五、寻找
早晨醒来,浑身酸疼,一夜没有熟睡,眼睛也酸胀的,镜子里的我两眼血丝,今天就要开学了。也许,董升旭说得对,我应该放弃对身世的纠缠,在今天重新开始,一切重新开始。
楼下,有人叫我,我看到了董升旭,就像他当年在楚荷菡的楼下叫她一样,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却又被扯进一扇窗,时间被压成一张平面,他在窗外叫着母女两代人的名字。
同学很古怪地看着我,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中年人在楼下叫我,我懒得解释,在心里却觉得有点得意。
我下楼,看到他。他应该比爸爸要大上八九岁,却似乎和爸爸年龄相仿,感觉甚至更有活力,也许爸爸这些年太沉默,太压抑了。身份、地位、环境的不同在他们脸上、眼中留下不同的岁月痕迹。
爸爸的眼睛能看到自己人生路的尽头,知道自己怎样一天天过,一天天变老,对于他而言,生命有着更少的可能性,因此,他的眼睛更凝重。
董升旭也能看到他自己的未来,但在路上他会有比爸爸更多的风景,他的人生经历比爸爸要丰富,他的未来比爸爸也要丰富,生命中将来的可能性更多,哪怕是一种曲折也会给他更多的体验,因此,他的眼睛更有神采。
董升旭看着笑了,说:“估计你会睡不好,我给你带了一个礼物,哦,应该是两个。”他有些故作神秘。当年,他是这样跟妈妈打趣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信封里滚出一张照片,照片不大,黑白的,我看见照片上的两个人,果然其中一个很像我,甚至让我也有些不相信,另一个人是青年董升旭,他那个时候比现在更要神采飞扬。
我仔细看着照片,妈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其实,从我成人以后,我每天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也是她,我没有想到她把基因特征这么强烈地遗传给我。
不明白,爸爸看着我长大这么多日子里,看着我一点点变成妈妈,他会怎么想,他痛苦吗?或者他和妈妈真的不熟。我的心又疼了一下。
妈妈的眼睛很静,看出她的成长也有很多复杂的内心感受,她的笑很淡,很柔和,我感觉她不象董升旭所说的那么娇弱,她有她的坚定。旁边的董升旭的笑更开朗,看得出他对生活更满意,更自信。那时,他们正在恋爱吧。
没有想到,这么年,经过这么多颠沛流离,董升旭仍然保存着这张照片,他一定深深爱着妈妈。
“您结婚了吗?”我突然问。
他也意外,笑了一下:“你说呢?”
我不猜,难道我希望他一直没有结婚还沉浸在对妈妈的思念中吗?难道我希望他没有结婚而使未来有更多的可能吗?
“我不能停在过去,总要往前走,对吧?生活还得继续。”他问我,又在开导我。
是啊,他应该算一个有魅力的男人,即使三十多岁回城,也有很多新的爱情的机会,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幸福吗?他找到的是一份真正的感情?还是一个现实的家庭?
爸爸呢,爸爸和后妈有真正的爱情吗?我更以为爸爸的婚姻又是为我,或者为姑姑所做的妥协甚至是牺牲。
“不是两个礼物吗?”我不自觉地做出有些调皮的样子,虽然我认识还不到24小时,却感觉很熟悉,心很近,是因为妈妈,还是因为他?
“第二个是个决定,我昨天晚上想了很久,为了你能真正安心,当然也为了我自己,我决定咱们一起去找你妈妈。”
我突然顺着提了一个建议:“那我想去看看你们报社。”
“如果,你想感受过去,没什么可看的,我都认不出来了,二十年了,都变了,你不可能找到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提了一个可能很过分的请求:“我想看看有没有张代表以前的照片。”
董升旭有些动气了:“为什么?你想看你们像不像?不用看,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像!”他的话斩钉截铁。
“但我还是想看看。”我固执着。
“你想看什么?想找什么?!找个证据?还是找你前世?!”董升旭为我的执拗愤慨。
“我的根。”
董升旭用手掌拍自己的头,闭上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又睁开眼,忧虑地看着我,表情中有些无奈,说:“根?我看你是着魔了。什么是根?你告诉我什么是根?有什么意义?你还想不想去找他的墓,祭奠他?”他有些尖刻地反问,气得简直要走开,愤慨他昨天对我慷慨激昂的教育没有解开我心中的疙瘩。
“他可能生的我!我从他那儿来。”
“生,你很在乎谁生你啊?这个世界上,很多人糊里糊涂生孩子,尤其是男人。很多男人生孩子根本就是个失误!是欲望!为了发泄自己的欲望,压根没想生这孩子!生孩子,对他们,只是个麻烦的结果,不是他们的愿望。明白吗?只是播种,没管生,更没管养!这也算父亲?播种只是一分钟的事,养你才是一辈子!李建民,把你从小养到大,才是你爸爸!”
我突然想起了,少年沉沦的那一次怀孕。是,生和养比起来,生只是动物性的,养才是人性的。那个拿走我贞操的人没想过生,更不用说去养那个孩子。他和那个孩子到底有多少真正有意义的关系?
我摇摇头,关于生与养的辨证,我想不太清楚,也疲惫地无力去想,我不想再和他争辩,其实是否找到张代表的照片,对我确实不重要,我更关心的是,爸爸——李建民到底怎么纠缠进来?楚荷菡到底是生是死?我也希望我的爸爸另有其人。“算了,不找他,我也希望他不是!我也知道我有一个好爸爸,拉扯我长大。我就是觉得。”我怅怅地吁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苍凉,说:“觉得很悲哀。”
董升旭低下眼神,又微微抬起来,悲悯地看着我,问:“悲哀?你觉得大太太生的比丫头养的就高贵吗?丫的就是骂人?”
我明白他的道理,但,事到临头,却无法释然,道理是讲给别人听的,谁能真做到自己说的道理。我没有回答。
“你爸是谁,你妈是谁,他们发生过什么,不管有多少错,多匪夷所思,也不至于株连你!你觉得上一代的名分会影响你什么?!名誉?血统?”旭是个执着道理的人,他是太想给我当头棒喝,还是他好为人师?
“就只影响我的根,它是埋在土里看不见,可我知道!”我反驳了,尽管我理解他的善意。
“这是你的可悲,也是这个国家人的可悲,把根看得太重了,那是封建!封建才重视道统!才重视正根!才是世袭的,才要一代人替上一代受罚,一代人享上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