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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疑惑地打量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拉着我的手说:“孩子,这才离家几天哪,咋变成这样了?妈差点儿认不出来你了。”
母亲轻抚我额头上的血印,心疼地说:“孩子,你跟人家打架了?”
“没有,”我怕母亲伤心,故意说,“上火车人太多,头让车门磕破点皮儿。没事,妈。”
“唉,以后可得注意啊!”
母亲转身去厨房给我做饭。我打来一盆水,脱去棉衣痛痛快快地洗脸。转眼间,一盆清水变成了黑泥汤。
一会儿,母亲端上来一大碗热腾腾的手擀面条,我三下五除二扒拉进嘴里,片刻工夫,碗已空了。母亲又将锅内的面条全都盛到我的碗里。母亲默默地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她鼻子一酸,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吃完面条,抬头看着母亲问:“妈,你咋啦?”
母亲用手擦着眼泪问:“青年点是不是吃不饱?”
“哪能呢,我们知青一天一斤半定量,比城里还多呢。”我故意逗母亲,“城里每月供应那几斤陈大米像宝似的,我们那儿顿顿吃新大米。这次带回五十斤,让您尝尝咱盘锦大米,油汪汪,喷喷香。”
“行了,妈知道。”母亲说着,转身从衣柜里找出我的内衣、内裤,塞进了一个造革兜子,递给我说,“把这衣服带上,快去浴池洗个澡吧,去晚了该下班了。”
我急匆匆来到西华门附近的连奉堂浴池。我将身体浸入冒着热气的大池子里,只露出个头。浴室里蒸汽弥漫,棚顶的水珠不时滴落到我脸上。我闭上眼睛。下乡后一直没有洗澡,身上长了一层漆似的污垢。这回在热水里泡澡,真是舒服。若不是浴池有时间限制,我真想在这儿痛痛快快地泡上一宿。
回到家已半夜。我将换下的脏衣服扔在大盆里,钻进了被窝。
一觉醒来,太阳光已射进屋内。我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扭头一看桌上的闹钟,已经九点多了,这才起床。
母亲正用热水烫我脱下的那堆脏衣服。那上面的虱子挺顽强,用凉水洗不掉,只能用开水烫。回家没给家带点什么,却捎来一堆令人厌恶的寄生虫。母亲心疼得直掉眼泪。
下乡前,衣服都是母亲洗的,现在再让母亲洗,自己感觉也不得劲儿。
“妈,我自己洗吧。”我不好意思地望着母亲。
“你这身脏衣服,不用搓衣板还能洗干净?行了,还是妈给你洗吧。”母亲说着指着锅,“那是用你带的米焖的干饭,你赶快趁热吃吧。”
“妈,您也一块儿吃吧。”
“妈刚吃过。这盘锦大米是比城里供应的米油大,挺香的。”
喝惯了青年点的“军舰汤”,我冷丁吃着母亲用大油做的白菜炖豆腐,感觉胜过山珍海味。
母亲看着我说:“明天就是农历三十了,一会儿妈上街买点菜。”
“妈,这五元钱给你。”我从兜里掏出韦翠花给我的钱。
“怎么,队里结算了?”母亲感到意外,并没有接我的钱。
我说:“队里得过完春节才能结算完,这是我上苇塘挣的。”
“你还上苇塘了?”母亲眼里透着担忧,“听说割苇子那活可苦了,去的人都要脱层皮。”
“我没有割苇子,是跟着做饭。”我说得很轻松。想到苇塘里我从死亡线上挣脱过来的那一幕,至今仍心有余悸。可我不能对母亲讲,母亲知道了一定会受不了。
我将那五元钱硬塞给了母亲。
母亲拿出家里积攒的一斤肉票和一斤鸡蛋票,上街去了。临近春节,城里的副食供应很紧张,虽然凭票供应,商店里依然人头攒动,排起了长队。平时攒得可怜的副食票不一会儿就全都花光了,可餐桌上也仅仅能见到零星的肥肉片。
晚上,母亲开始拆她穿的那件毛背心。我不解地问:“妈,这毛背心没破,您拆了干啥?”
母亲指着床上的一团新毛线说:“妈用你的五块钱买了点毛线,加在我拆的毛背心上,我想重织个大点儿的。”
我说:“妈,那您不如织件毛衣,反正费一回事儿。”
母亲说:“妈自有打算。”
除夕之夜,外面静得出奇。我和母亲坐在一起吃年饭。一盘花生米、一大碗猪肉炖酸菜。小饭桌上摆着三双筷子,三只小碗。
父亲不在,屋内异常冷清。往年阖家团聚的那种温馨与祥和成了奢侈的回忆。
母亲打开桌上的一瓶二锅头,将三只小碗里浅浅地倒了一点儿。我一下又想起了父亲。
父亲被关进监狱后,我费尽心机打听到父亲的下落。那天我偷偷跑去看父亲。把门的人一听我是反革命的儿子,便厉声训斥道:“小狗崽子,胆儿不小哇,不躲远点儿,还敢上这儿来。”
“我咋不能来?”我疑惑地望着他。
“你老子是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哇?他要当权,我们工人阶级就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把门人瞪着我,“你还认他为父亲,还想当狗崽子?”
“大叔,我跑了这么远的路,好不容易找到这儿,您就让我见我爸一面吧。”
我带着哭腔,像个乞丐般地不住向他哀求:“我求您了,求求您了。”
把门人轻蔑地瞅着我:“你这小狗崽子,咋这么没脸没皮?亲不亲线上分,赶紧滚开。”随后将大门咣当一声关上。
我气得咣咣地拍打着大门,直拍得手肿起来。
一会儿,门又打开,突然一盆冷水泼到我头上。我激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滚,快滚!”那人叫道,照着我就是一脚,随后扬长而去。
我丧气地跌坐在地上……
“妈,爸来过信吗?”想到父亲我忍不住问了母亲一句。话一出口,又感到后悔,这不又触到母亲的痛处吗?
“唉——”母亲重重地叹息着,“前些日子,你爸托人带回了一张字条,上面只写着:我在这儿挺好,不要挂念。”母亲直怔怔地望着桌上斟了酒的小碗,眼圈一红声音颤抖着,“你爸苦哇,他浑身净是病,可他不肯说,唉。”
母亲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到端起的小碗里。我一阵心酸,跟着端起了盛酒的小碗。
母亲抽泣着说:“你爸除了过节喝点儿,平时从不碰酒。这碗酒是你爸的。来,咱俩敬你爸一杯。”母亲和我端起小碗同父亲平时用的那只碗碰了一下,她扬脖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呛得母亲咳嗽起来。母亲手捂着嘴脸涨得发红,可她仍端起父亲用过的那个小碗。
“妈,您别喝了,我替爸喝。”我抢过母亲手里的小碗,屏住气一口干了。
这酒足有六十多度,我感到嗓子像着火似的发热,呛得咳出了眼泪。
母亲心疼地轻轻拍着我的后背,随手从那大碗里夹起一片肥肉递到我的嘴边:“孩子呀,快吃块肉,压压酒。”
我贪婪地嚼着肉,止住了咳嗽。下乡后头一次尝到肉,哇,真香啊!我劝母亲也吃几块。这肉炖酸菜里只有薄薄几片肉,母亲全都夹到我的碗里。
第一部分你找谁呀?(2)
“妈,你也吃块肉吧。”我给母亲夹起一块肉。母亲又将这块肉夹回到我的碗里说:“孩子,妈不爱吃肉,妈知道青年点伙食清淡,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多吃点肉,妈才放心。”母亲瞅着我消瘦的脸颊,声音有些哽咽:“看你才去几天,就瘦成这个样子,妈心疼啊!你别惦记家里,这城里咋说也比你们青年点强啊!”
我一下怔住了,放下手中的筷子,仔细地瞧着母亲。
母亲怎么变得这样憔悴、苍老。才四十多岁,脸上已出现那么多皱纹,下巴颏儿尖尖的,颧骨明显地突出来,仿佛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母亲脸色干黄,两腮深深凹陷,泪水不住地流淌着。
“妈……”我激动地喊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的天哪……这是怎么啦?”大年初一早晨,一位女人悲怆的哭声将我惊醒。
我走到院内,见西厢房那家的门大开着,屋内一位中年妇女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手拍打着地号啕大哭。母亲和几位邻居在她身旁劝着,陪着掉眼泪。
“孩儿他婶,人死不能复生,你可要想开呀,哭坏了身子可咋办?”我的老邻居韩大妈流泪劝着。
这哭得死去活来的女人不是我们院的尚大婶吗?难道尚大爷他……
我心里咯噔一下。从邻居的口中我得知尚大爷上吊死了。
在我们这个四合院,住西厢房的尚大爷一家与我家的关系挺近。尚大爷大脸盘短粗脖子,身体像个圆筒子。他脾气火暴,每晚必喝三两白酒。他爱下象棋,每到星期天晚上,便邀父亲杀上几盘。他老伴儿在街道工厂当勤杂工。家里只有三个丫头,又都下乡了。
尚大爷解放前被国民党抓过壮丁,在运输队中学会了开车,他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筐。一天,连长给他填好了一张表,让他按手印,他不知上面写的是什么,便稀里糊涂地按上了手印。后来他才听说按了手印就参加了国民党。
辽沈战役中,他们团投诚,他被留在部队开车。解放后就来到父亲的工厂当了司机。他曾向组织如实交代了那段历史。组织上经调查,认为他入国民党属于被人欺骗,便没做任何处理。
哪知“文革”开始后,清理阶级队伍。造反派将他揪了出来,说他是国民党安插的特务,让他交代历史问题。他生性倔强,不承认是自愿加入国民党,说自己并没有做对不起人民的事。造反派将他关押,打得他遍体鳞伤。今年的三十晚上才放他回家,并叫他初一的早晨回去,继续交代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