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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往日那样给人以他性子随和脾气好的印象,更多的是让人觉得他很疲倦、愤懑、固执。他的头发也显得稀了。这些情况基思太太在码头上与他见面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不过现在有了更深刻的变化,一种心神不定和魂不守舍的阴郁,而且这位母亲很清楚问题的症结是什么。“梅•;温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年轻女子。”她打破长时间的沉默说,同时给威利倒了一杯茶。
“她当然漂亮。”
“你和她之间的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妈妈,我想我可能要和她结婚。”
“噢?太突然了些,不是吗?”
“不,我认识她已经很久了。”
第四部分 上岸度假两瓶香槟酒 (4)
“有多久啊?”基思太太微笑着说。“我必须说,你对整件事情可真够谨慎的,威利。”
他简明扼要地将恋爱实情告诉了母亲,并解释说因为他直到最近才真正严肃地考虑了这件事情,所以他还未曾同她谈过呢。
“但是你现在跟她谈了,嗯?”
“显然是这样的,妈妈。”
“唉,你一开始就低估了她,威利。她确实非常吸引人。可是,她是什么出身?你认识她的父母吗?”
威利把一切都认了下来。他还颇动感情地谈了所有美国人应该一律平等,需要以成就取人,而不要以出身取人的道理。他最后还为梅•;温说好话,告诉他母亲梅为了配得上他,正在自己挣钱读大学。基思太太冷静地倾听着儿子坦露心腹,以便让威利把他心里的话全倾吐出来。她点了一支香烟,离开餐桌,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海湾。威利莫名其妙地觉得他以前似曾经历过类似的场面。他意识到他在童年时期就有过与此相同的感觉,当年他母亲跟他谈他的劣等成绩报告单的情形就是这样。
“你向她求过婚了吗?”
“是的。”
“你是在约塞米蒂那儿向她求婚的,对不对?”
“对。”
“我就料到会是这样。”
“她还没有确切地表示她会接受我,”威利将实际情况说了出来,好像这样一说便可提高梅的身价似的。“她说我最好再多想想,并把事情告诉你。”
基思太太回过头朝她儿子同情地微笑了一下,说:“我认为她会接受你的,威利。”
“希望她会。”
“威利,你与这位姑娘的关系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您这问题叫人怎么回答呀,妈妈?”
“我认为你已经回答我了,威利。”
“您可别有坏的想法。她不是一个轻浮的女子,而且我还没有跟她在一起住过——”
“我相信她不是个轻浮女子——”
“她是个温柔的好姑娘,对此,您只需相信我的话就行了。”
“威利,你晚饭已吃好了,是吧?过来跟我在沙发上坐一会儿。我要给你讲个故事。”
她挨近他身边坐着,用两只手握着他的一只手。威利不喜欢这种接触,这太过亲密了,妈咪的味道太重了,太把他当成一个需要指导的不懂事的小孩了,但他又不忍心把手抽出来。“在你父亲跟我结婚之前,”基思太太说,“那时他是个医学院的学生和实习医生,他与一个女护士一起生活了3年。我猜这件事你是不知道的。”
威利确实记得在他们父子有关梅的一次谈话中,他父亲曾凄然地提起过那个护士,但他什么也没说。
“唉,我从未和她见过面,可是我见过她的相片并了解到很多有关她的情况。她的名字叫凯瑟琳•;昆兰,是个身材修长,皮肤微黑的美人儿,有一双可爱的大眼睛——大得有点像母牛眼,请原谅我这么说——而且体形漂亮极了。我在和你父亲结婚前得知了有关她的事情,你爸爸把整个事情都告诉了我。我差一点撕毁了我们的订婚协议。我气愤极了,嫉妒极了。”她在对往事的回忆中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哦,我相信他说的他们的事情已经了结了,结果证明他们真的没事了。可是威利,他有一度也是要和那个姑娘结婚的。这很自然。你爸爸的父亲说服他不要结婚时只是让你爸爸正视他本人的实际情况。你爸爸喜欢和最优秀的人们为伍,过安逸奢华的生活,威利。他常常大谈作研究工作的斯巴达式生活,但那只不过是他借以自娱的梦想而已。倘若你爸爸真的娶了那个护士,他就会过上他的斯巴达生活。如果真是那样,他会为之感到遗憾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等待着不肯结婚,直到他遇见了我——请给我一支香烟。”
她继续说道:“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对一个曾经与他有过那种关系的正派姑娘抱有歉疚感的。再说了,他会养成一种对她的喜爱。这都是不可避免的。要点在于,任何一个多少有点头脑的女孩子都知道这些事情。她如果真想得到一个男人,而且觉得她大有机会的话,她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冒那种风险,做孤注一掷。”
威利的双颊红了,想要开口做点申辩。他母亲用话压住了他。“威利,亲爱的,这一切都是一种过程,是很自然很难避免的。这种事情发生过何止千百万次。任何人都会缠上这种事情的。但你要记住,婚姻的基础不是良心有愧,或是对某个女孩的容貌心存喜好,而是相似的家庭出身和价值观念。你如果出于罪过感而结婚,那好极了,等那种罪过感一过——在一定程度上——剩下的你还有什么呢?现在,你老实回答我——你认为你是爱这个姑娘呢,还是觉得你欠了她什么?”
“两样都有。”
第四部分 上岸度假两瓶香槟酒 (5)
“那就是说你觉得你欠了她的。难怪你要竭力对自己说你爱她了,因为你要使这个婚姻尽可能地顺理成章。威利,你真的想叫这个夜总会的歌手为你生孩子吗?你想让布朗克斯街上那意大利水果贩子——我毫不怀疑他们都是正派、善良的人——可是你想让他们成为你的岳父母,想什么时候到你家去就什么时候到你家去,并且作你儿子、女儿的外祖父母吗?你能想像那样的景象吗?”
“我怎么知道我会永远吉星高照呢?反正我需要这个姑娘。她是迄今为止我惟一想得到的姑娘。”
“威利,你今年23岁。你爸爸30岁才结婚。在以后的6年里,你会遇见千百个女孩的。”
“您一直在说我是因为自觉有愧才想和她结婚的。您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感受?我爱她。她美丽,性情好,她并不愚蠢,我肯定她会成为一个好妻子,就算她出身卑微,那又算得了什么?我想我如果放弃了她,我会抱憾终生的——”
“亲爱的,我在同你父亲结婚之前撕毁过两次婚约。每次我都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我要妻子的出身有什么用?我如果能从这场该死的战争中活着回来,我会是个什么?一个弹钢琴的人——”
“你这就错了,而且你明知道你错了。威利,你很快就长成大人了。演艺业真的还是你喜欢的行当吗?难道你还没有开始认识到你除了摆弄钢琴之外还有很多的事情可做吗?”
这一下击中了威利的要害。在“凯恩号”军舰上那些漫长的值班时段里,威利越来越觉得自己在钢琴方面并没有什么天赋,只是个半瓶子醋而已。战争结束后他真正想干的是去一所大学里工作,在一所像普林斯顿那样安静、崇高的学校教教文学,最后也许再写些学术著作,甚至写一两部小说(这是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梦想,几乎连对他自己都没有明确地说过)。“我也不知道我将要干什么。那全都是遥远将来的——”
“我知道你将会做什么。你将成为一名杰出的学者。等到我故世时,你就将富有、自立了,而且你将跻身于教育家与哲学家们的行列,与——科南特詹姆斯•;布赖恩特•;科南特(James Bryant Conant,1893—1979),美国科学家和教育家,战后要素主义教育流派的代表人物之一。——译者注、霍金斯戴维•;霍金斯(David Hawkins),美国教育哲学家、科学教育家,著有《脚踏实地的展望》、《学科学的关键障碍》等。——译者注那样的人为伍——而且说真的,威利,梅与这种图景匹配吗?她会快活地做一位大学教授的夫人吗?你能看着她给威克斯院长倒茶或同科南特博士随意谈天吗?”
他起身,走到餐桌前,从冰桶里捞出那个酒瓶。酒瓶里只剩下半杯淡酒。他倒出来全都喝了。
“威利亲爱的,我是在跟你讲你爸爸要跟你讲的话呀。他肯定不会像我说得这样粗俗、直白。我很抱歉,可是我已尽了我的所能。若是我全说错了,那就算我没说吧。”
她快步走到她放在梳妆台上的钱包那儿,拿起一块手绢轻轻擦了下眼睛。威利立即跟过去伸双臂搂住她的肩膀。“妈妈,我不是生气。我知道您是在做您认为对的事情。这是一个很难处理好的困难情况。总会有人受到伤害的——”
“只要伤害的不是你,威利,我就不在乎。”
威利离开她,走进卧室,在那张双人床与梳妆台之间踱来踱去,尽管他脑子里乱成了一片,他还是注意到他母亲干净利落的生活习惯,她把她的便鞋、绣花丝绸睡衣,以及他在她五十岁生日时送给她的那套银制化妆用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有条不紊。
他的立场动摇了。他确实是出于负罪感才向梅提出求婚的,确实怀疑她是用委身于他进行婚姻赌博,确实为她的出身门第感到羞耻,确实难以心安理得地把她作为自己学术生活的伴侣。他不能肯定自己真的爱她。在约塞米蒂度过的那个夜晚给他的感情蒙上了阴影,在他与梅的关系上罩上了一层怀疑与用心不良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