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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格在他的办公桌前坐着,脸上的肥皂沫还没擦掉,右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信纸,被撕开的信封在地上扔着。他的头在两肩间垂着,扶着膝盖的左手在打颤。他侧着脸看了副舰长一会儿,然后,眼睛望着别处,默默地将那封电报递给他。
“‘凯恩号’指挥官于10月22日13时,亲自,重复一遍,亲自,就最近作战活动中的惨败到太平洋服务分遣舰队司令部呈交书面报告。”
舰长站起来,从挂在钩子上的咔叽裤子口袋里摸出那两个钢球。“伯特,你能给我说说你认为那是什么意思?”他语气沉重地说。
戈顿丧气地耸耸肩膀。
“惨败!用在一封正式的电报里!——我倒很想知道知道他为什么把那件事叫作惨败。我为什么应该交一份书面报告?难道他们不是叫我谨慎从事的吗?伯特,你坦白地告诉我,难道有什么我本来能做而没有去做的事情吗?你认为我犯了什么错误吗?”戈顿沉默不语。“我会感谢你告诉我有什么地方错了。我是把你当作我的朋友看待的。”
“嗯,长官——”戈顿犹豫着说。他心里想可能是太平洋服务分遣舰队司令部听说了切断拖绳的事了;这种事情在海军里传得非常快。但他不敢提这件事,因为奎格迄今还没有承认发生过这件事呢。
“开口说话呀,伯特,你不用怕冒犯我。”
“只有一件事,长官,”副舰长说,“就是您——我觉得您也许是对收回靶子的难度估计过高了。我见过他们做这种事的。我们有一次随‘摩尔顿号’军舰出海作射击演习,那是在1940年,拖着靶子的绳索脱钩了,他们只用了大约半小时就毫不费劲地把靶子收回了。”
“我明白了。”奎格抿紧嘴唇,凝视着手里的钢球,沉默了一会儿。“戈顿先生,你能否解释一下当时为什么没把这一至关重要的信息告诉我?那本来对我的指挥决定会产生决定性影响的啊!”
戈顿被这位舰长弄得张口结舌。
“也许你认为我在骗你,戈顿先生。也许你认为我应该清楚你心里的有关信息。也许你并不认为一位副指挥官的首要职责是在他的上级询问他时向他的上级提供有见地的意见。”
“长官——长官,如果您记得的话,我曾提议您允许马里克先生去收回——”
“你跟我说过你为什么提那个建议了么,啊?”
“没有,长官——”
“那么,为什么没有呢?”
“长官,我以为您说——”
“你以为。你以为!伯特,在海军里没有什么该死的事是你可以以为的。一件那样该死的事都没有。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得不给太平洋服务分遣舰队司令部写书面报告的原因,都是因为你以为造成的。”奎格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一声不吭地怒视着墙约莫有一分钟之久。
“我绝对承认,对你来说,要理解你在这件事情上的职责并向我报告实情是需要有点脑子的。但这确定无疑是你的职责。当然啦,今后,你如果想让我把你当作不具备那种我所尊重的职业背景来对待你的话,那也是很容易办到的。”
奎格坐着,自己点着头,呆了好长一阵子。戈顿被吓呆了,站在那里,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好,”奎格最后说,“这也许不是你弄糟了的第一件事情,伯特,而且可能也不是最后一件,但我确实非常希望,你作为我的副舰长,这是你弄糟的最后一件事情。我个人是喜欢你的,但我写工作能力考评报告只以职业表现为依据。我言尽于此了,伯特。”
第三部分 奎格舰长奎格遭训斥 (1)
威利•;基思在舰长去面见太平洋服务分遣舰队司令走后不久,就走进了基弗的房间。这位海军少尉头发蓬乱,稚气的脸上显得心事重重。“哎,汤姆,请原谅。这份关于额尔班衬衫下摆的书面报告怎么写啊?究竟说些什么呀?”基思苦恼地问。
基弗打了个哈欠,微笑着说,“你发的哪门子愁啊?随便写什么都行。有什么关系?谁会正眼去看它呀?你看看我写的。就在那边桌上的那双橡皮底帆布鞋底下。”
威利抻出那张打字纸,念道:
事由:三等军士信号兵额尔班——违犯着装规定。
1。1943年10月21日因监督不力致使该军士未按规定着装。
2。作为值日军官及该军士所在部门的长官,下面署名军官负有对该军士监督不力之责任。监督不严皆因对职责重视不够所致。
3。对未能给该军士以充分监督深感遗憾。
4。已采取措施确保此类事情不再发生。
托马斯•;基弗
威利怀着自愧不如的钦佩心情,摇摇头,说:“我的天啊,简直无懈可击。你写它用了多长时间?我从起床到现在一直在为我那个报告伤脑筋呢。”
“你不是在骗我吧?”这位通讯官说。“我写那个报告的速度就同我打字一样快。大概用了一分半钟。你必须学会海军的文体,威利。例如,你注意看看第三条中那个分离不定式。你如果想把信写得像公文,就用分离不定式。要频繁地使用‘该’。尽量反复使用某些词组。你看我把‘该军士’反复使用得多漂亮啊。啊,它具有巴赫赋格曲赋格曲(fugue),复调乐曲的一种形式。赋格曲建立在模仿对位的基础之上,从16至17世纪的声乐经文歌和器乐利切卡尔(ricercar)演变而成。根据曲中所用主题的多寡,存在单赋格曲、二重赋格曲和三重赋格曲等多种形式。——译者注中那贯彻始终的低音的催眠效果。”
“我倒真想一字不改地照搬你的辞句。但我担心他看出来——”
“嗨,我来给你写一份。”
“你愿意?”威利高兴了。“我不知道你会替我写,我原以为自己是不怵写东西的,但一碰到写额尔班衬衫下摆的公文报告却傻眼了。”
“正是这个主意,”基弗说,“他迫使你就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写报告,就是要使你感到为难——这就是他的目的,使你为难。书面报告的性质本应是报告重大事件的。要就一件衬衫下摆写一份官方文件而又不透着是无理取闹或呆傻白痴,是要很费一番苦心的——”
“就是这么回事,”威利急切地插嘴说。“我的所有草稿听起来都像是在故意耍弄舰长,或是在侮辱他——”
“咱们那位驾驶着军舰绕圈子的小个子朋友当然要跟我过不去了,因为我是个天才作家。我其实爱写海军的信件,那就像一位音乐演奏会上的钢琴家即席演奏《筷子曲》一样。别让它把你难住了,威利。德•;弗里斯变成了奎格是一种提神的变化,他那种摆臭架子的伎俩是一种讽刺,就像犀牛向你冲过来一样妙不可言。奎格没有德•;弗里斯那种可以毫无畏惧地直面任何人的人格力量。所以他才采取色厉内荏的唬人手法。这包括他把自己的本来面目藏起来只以长官的面貌对人,就像一个神父躲在一个令人畏惧的偶像里面,让人们通过那个吓人的形象跟他沟通一样。这完全是标准的海军做派。这也就是所有这些报告的用意。因此,你要学着去习惯它,因为以后还会有很多这种东西呢,而且——”
“请原谅,你什么时候写那第二个即兴的《筷子曲》呀?他就快回来了。”
基弗咧嘴笑着说:“现在就写。把戈顿的手提打字机拿给我。”
格雷斯上校嘴里叼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烟斗,烟斗里冒着袅袅的蓝烟,偶尔还有火星闪亮。他伸手接过“凯恩号”舰长呈上的信封,示意这位舰长到他桌旁的一把黄色木椅子上坐下。奎格穿着一身规定的斜纹咔叽布军装,滚圆的体形颇显潇洒。他两手放在膝盖上,手指紧紧交叉在一起坐着。
格雷斯用一把样子可怕的日本裁纸刀割开信封,将那份报告摊开在面前的桌子上。他戴上黑色宽边眼镜,开始看那份文件。之后,又从容地摘下眼镜,用他那毛茸茸的手背将报告推到一边。他用力吸着烟斗,使里面咝咝地响着冒出一股股浓烟。“不能令人满意呀。”他直视着奎格说。
那位舰长的下嘴唇颤抖了起来。“我能问问为什么吗,长官?”
“因为它里面没有一点此前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而且也没有说明一点我想得到说明的东西。”
奎格双手的手指开始不自觉地转动着想像中的钢球。
“我得到的印象是,”格雷斯接着说,“你把该受的责备都分派给了你的副舰长,你的上尉军官,你的副水手长,以及你的前任——德•;弗里斯舰长。”
“长官,我承认我对所发生的每件事情都负有全部责任,”奎格赶忙说,“我很清楚,属下的错误不但不能成为一名指挥官推卸责任的借口,而恰恰是反映了他的领导能力。至于我的前任么,嘿,长官,我知道这艘军舰曾有很长时间在前方海域执行任务,我对这艘军舰也并无任何不满,但事实总归是事实,其训练状况确实够不上一般的水准,不过我已经采取措施,很快就会扭转这种局面,所以——”
“你为什么没有收回那个靶子,指挥官先生?”
第三部分 奎格舰长奎格遭训斥 (2)
“长官,正如我在报告中所说,那个副水手长对于如何将其收回似乎并无明确的主意,而我的军官们也都含含糊糊,不敢肯定,并且未能向我提供准确的信息,而一个舰长总得在某种程度上依靠他的下属呀,这是不可避免的。我当时认为‘凯恩号’及时回基地报告,准备接受可能派给它的下一步任务,比在无谓而复杂的活动上浪费天知道多少的时间更为重要。如果我的这个决定错了,我很遗憾,但那就是我当时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