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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文集第3卷-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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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出极长极长的忧伤。一群酒醉的男女唱着外国歌,一路滑跌,嘻嘻哈哈走过去了;沉沉
的夜的重压下,他们的歌是一种顶撞,轻薄,薄弱的,一下子就没有了。小贩的歌,却唱彻
了一条街,一世界的烦忧都挑在他担子上。

  第二天,阿小向开电梯的打听楼上新娘子为什么半夜三更寻死觅活大闹。开电梯的诧异
道:“哦?有这事么?今天他们请客,请女家的人,还找了我去帮忙哩。”还是照样地请了
客。

  阿小到阳台上晾衣服,看见楼下少爷昨晚乘凉的一把椅子还放在外面。天气骤冷,灰色
的天,街道两旁,阴翠的树,静静的一棵一棵,电线杆一样,没有一点胡思乱想。每一株树
下团团围着一小摊绿色的落叶,乍一看如同倒影。

  乘凉仿佛是隔年的事了。那把棕漆椅子,没放平,吱格吱格在风中摇,就像有个标准中
国人坐在上头。地下一地的菱角花生壳,柿子核与皮。一张小报,风卷到阴沟边,在水门汀
栏杆上吸得牢牢地。阿小向楼下只一瞥,漠然想道:天下就有这么些人会作脏!好在不是在
她的范围内。

  (一九四四年九月)

留  情
  他们家十一月里就生了火。小小的一个火盆,雪白的灰里窝着红炭。炭起初是树木,后
来死了,现在,身子里通过红隐隐的火,又活过来,然而,活着,就快成灰了。它第一个生
命是青绿色的,第二个是暗红的。火盆有炭气,丢了一只红枣到里面,红枣燃烧起来,发出
腊八粥的甜香。炭的轻微的爆炸,淅沥淅沥,如同冰屑。

  结婚证书是有的,配了框子挂在墙上,上角凸出了玫瑰翅膀的小天使,牵着泥金飘带,
下面一湾淡青的水,浮着两只五彩的鸭,中间端楷写着:

  一年乙酉正月十一日亥时生淳于敦凤 江苏省无锡县人 现年三十六岁 光绪三十四年
戊申三月九日申时生……

  敦凤站在框子底下,一只腿跪在沙发上,就着光,数绒线的针子。米晶尧搭讪着走去拿
外套,说:“我出去一会儿。”

  敦凤低着头只顾数,轻轻动着嘴唇。米晶尧大衣穿了一半,又看着她,无可奈何地微笑
着。半晌,敦凤抬起头来,说:“唔?”

  又去看她的绒线,是灰色的,牵牵绊绊许多小白疙瘩。

  米先生道,“我去一会儿就来。”话真是难说。如果说“到那边去”,这边那边的!说
:“到小沙渡路去,”就等于说小沙渡路有个公馆,这里又有个公馆。从前他提起他那个太
太总是说“她”,后来敦凤跟他说明了:“哪作兴这样说的?”

  于是他难得提起来的时候,只得用个秃头的句子。现在他说:

  “病得不轻呢。我得看看去。”敦凤短短说了一声:“你去呀。”

  听她那口音,米先生倒又不便走了,手扶着窗台往外看去,自言自语道:“不知下雨不
下?”敦凤像是有点不耐烦,把绒线卷卷,向花布袋里一塞,要走出去的样子。才开了门,
米先生却又拦着她,解释道:“不是的——这些年了……病得很厉害的,又没人管事,好像
我总不能不——”敦凤急了,道:

  “跟我说这些个!让人听见了算什么呢?”张妈在半开门的浴室里洗衣裳。张妈是他家
的旧人,知道底细的,待会儿还当她拉着他不许他回去看他太太的病,岂不是笑话!

  敦凤立在门口,叫了声“张妈!”吩咐道:“今晚上都不在家吃饭,两样素菜不用留了
,豆腐你把它放在阳台上冻着,火盆上头盖着点灰给它焐着,啊!”她和佣人说话,有一种
特殊的沉淀的声调,很苍老,脾气很坏似的,却又有点腻搭搭,像个权威的鸨母。她那没有
下颏的下颏仰得高高的,滴粉搓酥的圆胖脸饱饱地往下坠着,搭拉着眼皮,希腊型的正直端
丽的鼻子往上一抬,更显得那细小的鼻孔的高贵。敦凤出身极有根底,上海数一数二有历史
的大商家,十六岁出嫁,二十三岁上死了丈夫,守了十多年的寡方才嫁了米先生。现在很快
乐,但也不过分,因为总是经过了那一番的了。她摸摸头发,头发前面塞了棉花团,垫得高
高的,脑后做成一个一个整洁的小横卷子,和她脑子里的思想一样地有条有理。她拿皮包,
拿网袋,披上大衣。包在一层层衣服里的她的白胖的身体,实哚哚地像个清水粽子。旗袍做
得很大方,并不太小,不知为什么,里面总像是鼓绷绷,衬里穿了钢条小紧身似的。

  米先生跟过来问道:“你也要出去么?”敦凤道:“我到舅母家去了,反正你的饭也不
见得回来吃了,省得家里还要弄饭。今天本来也没有我吃的菜,一个砂锅,一个鱼冻子,都
是特为给你做的。”米先生回到客室里,立在书桌前面,高高一叠子紫檀面的碑帖,他把它
齐了一齐,青玉印色盒子,冰纹笔筒,水盂,钥匙子,碰上去都是冷的;阴天,更显得家里
的窗明几净。

  郭凤再出来,他还在那里挪挪这个,摸摸那个,腰只能略略弯着,因为穿了僵硬的大衣
,而且年纪大了,肚子在中间碍事。敦凤淡淡问道:“咦?你还没走?”他笑了一笑,也不
回答。她挽了皮包网袋出门,他也跟了出来。她只当不看见,快步走到对街去,又怕他在后
面气喘吁吁追赶,她虽然和他生着气,也不愿使他露出老态,因此有意地拣有汽车经过的时
候才过街,耽搁了一会。

  走了好一截子路,才知道天在下雨。一点点小雨,就像是天气的寒丝丝,全然不觉得是
雨。敦凤怕她的皮领子给打潮了,待要把大衣脱下来,手里又有太多的累赘。米先生把她的
皮包网袋,装绒线的镶花麻布袋一一接了过来,问道:

  “怎么?要脱大衣?”又道:“别冻着了,叫部三轮车罢。”等他叫了部双人的车,郭
凤方才说道:“你同我又不顺路!”米先生道:“我跟你一块儿去。”敦凤在她那松肥的黑
皮领子里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瞟了他一眼。她从小跟着她父亲的老姨太太长大,结了婚又生
活在夫家的姨太太群中,不知不觉养成了老法长三堂子那一路的娇媚。

  两人坐一部车,平平驶入住宅区的一条马路。路边缺进去一块空地,乌黑的沙砾,杂着
棕绿的草皮,一座棕黑的小洋房,泛了色的淡蓝漆的百叶窗,悄悄的,在雨中,不知为什么
有一种极显著的外国的感觉。米先生不由得想起从前他留学的时候。他再回过头去,沙砾地
上蹲着一只黑狗,卷着小小的耳朵。润湿的黑毛微微卷曲,身子向前探着,非常注意地,也
不知它是听着什么还是看着什么。米先生想起老式留声机的狗商标,开了话匣子跳舞,西洋
女人圆领口里腾起的体温与气味。又想起他第一个小孩的玩具中的一只寸许高的绿玻璃小狗
,也是这样蹲着,眼里嵌着两粒红圈小水钻。想起那半透明暗绿玻璃的小狗,牙齿就发酸,
也许他逗着孩子玩,啃过它,也许他阻止孩子放到嘴里去啃,自己嘴里,由于同情,也发冷
发酸——记不清了。他第一个孩子是在外国生的,他太太是个女同学,广东人。从前那时候
,外国的中国女学生是非常难得的,遇见了,很快地就发生感情,结婚了。太太脾气一直是
神经质的,后来更暴躁,自己的儿女一个个都同她吵翻了,幸而他们都到内地读书去了,少
了些冲突。这些年来他很少同她在一起,就连过去要好的时候,日子也过得仓促糊涂,只记
得一趟趟的吵架,没什么值得纪念的快乐的回忆,然而还是那些年青痛苦,仓皇的岁月,真
正触到了他的心,使他现在想起来,飞灰似的霏微的雨与冬天都走到他眼睛里面去,眼睛鼻
子里有涕泪的酸楚。

  米先生定一定神,把金边眼镜往上托一托,人身子也在衬衫里略略转侧一下,外面冷,
更觉里面的温暖清洁。微雨的天气像个棕黑的大狗,毛毵毵,湿哜哜,冰冷的黑鼻尖凑到人
脸上来嗅个不了。敦凤停下车子来买了一包糖炒栗子,打开皮包付钱,暂时把栗子交给米先
生拿着。滚烫的纸口袋,在他手里热得恍恍惚惚。隔着一层层衣服,他能够觉得她的肩膀;
隔着他大衣上的肩垫,她大衣上的肩垫,那是他现在的女人,温柔,上等的,早两年也是个
美人。这一次他并没有冒冒失失冲到婚姻里去,却是预先打听好,计划好的,晚年可以享一
点清福艳福,抵补以往的不顺心。可是……他微笑着把一袋栗子递给她,她倒出两颗剥来吃
;映着黑油油的马路,棕色的树,她的脸是红红,板板的,眉眼都是浮面的,不打扮也像是
描眉画眼。米先生微笑望着她。他对从前的女人,是对打对骂,对她,却是有时候要说“对
不起”,有时候要说“谢谢你”,也只是“谢谢你,对不起”而已。

  郭凤丢掉栗子壳,拍拍手,重新戴上手套。和自己的男人挨着肩膀,觉得很平安。街上
有人撩起袍子对着墙撒尿——也不怕冷的!三轮车驰过邮政局,邮政局对过有一家人家,灰
色的老式洋房,阳台上挂一只大鹦哥,凄厉地呱呱叫着,每次经过,总使她想起她那一个婆
家。本来她想指给米先生看的,刚赶着今天跟他小小地闹别扭,就没叫他看。她抬头望,年
老的灰白色的鹦哥在架子上蹒跚来去,这次却没有叫喊;阳台栏杆上搁着两盆红瘪的菊花,
有个老妈子伛偻着在那里关玻璃门。

  从婆家到米先生这里,中间是有无数的波折。郭凤是个有情有义,有情有节的女人,做
一件衣服也会让没良心的裁缝给当掉,经过许多悲欢离合,何况是她的结婚?她把一袋栗子
收到网袋里去。纸口袋是报纸糊的。她想起前天不知从哪里包了东西来的一张华北的报纸,
上面有个电影广告,影片名叫《一代婚潮》,她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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