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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文集第3卷-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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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有眼的小动作代替了思想。

  他剃着光头,红黄皮色,满脸浮油,打着皱,整个的头像一个核桃。他的脑子就像核桃
仁,甜的,滋润的,可是没有多大意思。

  老头子右首坐着吴翠远,看上去像一个教会派的少奶奶,但是还没有结婚。她穿着一件
白洋纱旗袍,滚一道窄窄的蓝边——深蓝与白,很有点讣闻的风味。她携着一把蓝白格子小
遮阳伞。头发梳成千篇一律的式样,唯恐唤起公众的注意。

  然而她实在没有过分触目的危险。她长得不难看,可是她那种美是一种模棱两可的,仿
佛怕得罪了谁的美,脸上一切都是淡淡的,松弛的,没有轮廓。连她自己的母亲也形容不出
她是长脸还是圆脸。

  在家里她是一个好女儿,在学校里她是一个好学生。大学毕了业后,翠远就在母校服务
,担任英文助教。她现在打算利用封锁的时间改改卷子。翻开了第一篇,是一个男生做的,
大声疾呼抨击都市的罪恶,充满了正义感的愤怒,用不很合文法的,吃吃艾艾的句子,骂着
“红嘴唇的卖淫妇……

  大世界……下等舞场与酒吧间”。翠远略略沉吟了一会,就找出红铅笔来批了一个“A
”字。若在平时,批了也就批了,可是今天她有太多的考虑的时间,她不由地要质问自己,
为什么她给了他这么好的分数:不问倒也罢了,一问,她竟涨红了脸。她突然明白了:因为
这学生是胆敢这么毫无顾忌地对她说这些话的唯一的一个男子。

  他拿她当做一个见多识广的人看待;他拿她当做一个男人,一个心腹。他看得起她。翠
远在学校里老是觉得谁都看不起她——从校长起,教授、学生、校役……学生们尤其愤慨得
厉害:“申大越来越糟了!一天不如一天!用中国人教英文,照说,已经是不应当,何况是
没有出过洋的中国人!”翠远在学校里受气,在家里也受气。吴家是一个新式的,带着宗教
背景的模范家庭。家里竭力鼓励女儿用功读书,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了顶儿尖儿上——一
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在大学里教书!打破了女子职业的新纪录。然而家长渐渐对她失掉了兴
趣,宁愿她当初在书本上马虎一点,匀出点时间来找一个有钱的女婿。

  她是一个好女儿,好学生。她家里都是好人,天天洗澡,看报,听无线电向来不听申曲
滑稽京戏什么的,而专听贝多芬瓦格涅的交响乐,听不懂也要听。世界上的好人比真人多…
…翠远不快乐。

  生命像圣经,从希伯莱文译成希腊文,从希腊文译成拉丁文,从拉丁文译成英文,从英
文译成国语。翠远读它的时候,国语又在她脑子里译成了上海话。那未免有点隔膜。

  翠远搁下了那本卷子,双手捧着脸。太阳滚热地晒在她背脊上。

  隔壁坐着个奶妈,怀里躺着小孩,孩子的脚底心紧紧抵在翠远的腿上。小小的老虎头红
鞋包着柔软而坚硬的脚……

  这至少是真的。

  电车里,一位医科学生拿出一本图画簿,孜孜修改一张人体骨骼的简图。其他的乘客以
为他在那里速写他对面盹着的那个人。大家闲着没事干,一个一个聚拢来,三三两两,撑着
腰,背着手,围绕着他,看他写生。拎着熏鱼的丈夫向他妻子低声道:“我就看不惯现在兴
的这些立体派,印象派!”他妻子附耳道:“你的裤子!”

  那医科学生细细填写每一根骨头,神经,筋络的名字。有一个公事房里回来的人将折扇
半掩着脸,悄悄向他的同事解释道:“中国画的影响。现在的西洋画也时兴题字了,倒真是
‘东风西渐’!”

  吕宗桢没凑热闹,孤零零地坐在原处。他决定他是饿了。

  大家都走开了,他正好从容地吃他的菠菜包子,偏偏他一抬头,瞥见了三等车厢里有他
一个亲戚,是他太太的姨表妹的儿子。他恨透了这董培芝。培芝是一个胸怀大志的清寒子弟
,一心只想娶个略具资产的小姐。吕宗桢的大女儿今年方才十三岁,已经被培芝睃在眼里,
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脚步儿越发走得勤了。吕宗桢一眼望见了这年青人,暗暗叫声不好,只
怕培芝看见了他,要利用这绝好的机会向他进攻。若是在封锁期间和这董培芝困在一间屋子
里,这情形一定是不堪设想!

  他匆匆收拾起公事皮包和包子,一阵风奔到对面一排座位上,坐了下来。现在他恰巧被
隔壁的吴翠远挡住了,他表侄绝对不能够看见他。翠远回过头来,微微瞪了他一眼。糟了!
这女人准是以为他无缘无故换了一个座位,不怀好意。他认得出那被调戏的女人的脸谱——
脸板得纹丝不动,眼睛里没有笑意,嘴角也没有笑意,连鼻洼里都没有笑意,然而不知道什
么地方有一点颤巍巍的微笑,随时可以散布开来。觉得自己太可爱了的人,是熬不住要笑的


  该死,董培芝毕竟看见了他,向头等车厢走过来了,满卑地,老远地就躬着腰,红喷喷
的长长的面颊,含有僧尼气息的灰布长衫——一个吃苦耐劳,守身如玉的青年,最合理想的
乘龙快婿。宗桢迅疾地决定将计就计,顺水推舟,伸出一只手臂来搁在翠远背后的窗台上,
不声不响宣布了他的调情的计划。他知道他这么一来,并不能吓退了董培芝,因为培芝眼中
的他素来是一个无恶不作的老年人。由培芝看来,过了三十岁的人都是老年人,老年人都是
一肚子的坏。培芝今天亲眼看见他这样下流,少不得一五一十要去报告给他太太听——气气
他太太也好!谁叫她给他弄上这么一个表侄!气,活该气!

  他不怎么喜欢身边这女人。她的手臂,白倒是白的,像挤出来的牙膏。她的整个的人像
挤出来的牙膏,没有款式。

  他向她低声笑道:“这封锁,几时完哪?真讨厌!”翠远吃了一惊,掉过头来,看见了
他搁在她身后的那只胳膊,整个身子就僵了一僵,宗桢无论如何不能容许他自己抽回那只胳
膊。他的表侄正在那里双眼灼灼望着他,脸上带着点会心的微笑。如果他夹忙里跟他表侄对
一对眼光,也许那小子会怯怯地低下头去——处女风韵的窘态;也许那小子会向他挤一挤眼
睛——谁知道?

  他咬一咬牙,重新向翠远进攻。他道:“您也觉着闷罢?

  我们说两句话,总没有什么要紧!我们——我们谈谈!”他不由自主的,声音里带着哀
恳的调子。翠远重新吃了一惊,又掉回头来看了他一眼。他现在记得了,他瞧见她上车的—
—非常戏剧化的一刹那,但是那戏剧效果是碰巧得到的,并不能归功于她。他低声道:“你
知道么?我看见你上车,前头的玻璃上贴的广告,撕破了一块,从这破的地方我看见你的侧
面,就只一点下巴。”是乃络维奶粉的广告,画着一个胖孩子,孩子的耳朵底下突然出现了
这女人的下巴,仔细想起来是有点吓人的。“后来你低下头去从皮包里拿钱,我才看见你的
眼睛,眉毛,头发。”拆开来一部分一部分地看,她未尝没有她的一种风韵。

  翠远笑了。看不出这人倒也会花言巧语——以为他是个靠得住的生意人模样!她又看了
他一眼。太阳光红红地晒穿他鼻尖下的软骨。他搁在报纸包上的那只手,从袖口里出来,黄
色的,敏感的——一个真的人!不很诚实,也不很聪明,但是一个真的人!她突然觉得炽热
,快乐。她背过脸去,细声道:“这种话,少说些罢!”

  宗桢道:“嗯?”他早忘了他说了些什么。他眼睛盯着他表侄的背影——那知趣的青年
觉得他在这儿是多余的,他不愿得罪了表叔,以后他们还要见面呢,大家都是快刀斩不断的
好亲戚;他竟退回三等车厢去了。董培芝一走,宗桢立刻将他的手臂收回,谈吐也正经起来
。他搭讪着望了一望她膝上摊着的练习簿,道:“申光大学……您在申光读书!”

  他以为她这么年青?她还是一个学生?她笑了,没做声。

  宗桢道:“我是华济毕业的。华济。”她颈子上有一粒小小的棕色的痣,像指甲刻的印
子。宗桢下意识地用右手捻了一捻左手的指甲,咳嗽了一声,接下去问道:“您读的是哪一
科?”

  翠远注意到他的手臂不在那儿了,以为他态度的转变是由于她端凝的人格,潜移默化所
致。这么一想,倒不能不答话了,便道:“文科。您呢?”宗桢道:“商科。”他忽然觉得
他们的对话,道学气太浓了一点,便道:“当初在学校里的时候,忙着运动,出了学校,又
忙着混饭吃。书,简直没念多少!”翠远道:“你公事忙么?”宗桢道:“忙得没头没脑。
早上乘电车上公事房去,下午又乘电车回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去,为什么来!我对于我的工
作一点也不感到兴趣。说是为了挣钱罢,也不知道是为谁挣的!”翠远道:“谁都有点家累
。”

  宗桢道:“你不知道——我家里——咳,别提了!”翠远暗道:

  “来了!他太太一点都不同情他!世上有了太太的男人,似乎都是急切需要别的女人的
同情。”宗桢迟疑了一会,方才吞吞吐吐,万分为难地说道:“我太太——一点都不同情我
。”

  翠远皱着眉毛望着他,表示充分了解。宗桢道:“我简直不懂我为什么天天到了时候就
回家去。回到哪儿去?实际上我是无家可归的。”他褪下眼镜来,迎着亮,用手绢予拭去上
面的水渍,道:“咳!混着也就混下去了,不能想——就是不能想!”近视眼的人当众摘下
眼镜子,翠远觉得有点秽亵,仿佛当众脱衣服似的,不成体统。宗桢继续说道:“你——你
不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翠远道:“那么,你当初……”宗桢道:“当初我也反对
来着。她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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