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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情不是我早先不弄,我怕先买了,你不中意,现在给你自己来挑。〃荷西低声 下气地在解释。
我能挑什么?小冰箱这家店只有一个,煤气炉都是一样的,再一想到刚刚租下的灰暗 的家,我什么兴趣都没有了。
付钱的时候,我打开枕头套来,说:〃我们还没有结婚,我也来付一点。〃这是过去 跟荷西做朋友时的旧习惯,搭伙用钱。
荷西不知道我手里老是拎着的东西是什么,他伸头过来一看,吓了天大的一跳,一把将 枕头套抱在胸口,又一面伸手掏口袋,付清了商店的钱。
等我们到了外面时,他才轻声问我:〃你哪里弄来的那么多钱?怎么放在枕头套里也不 讲一声。〃
〃是爸爸给我的,我都带来了。〃
荷西绷着脸不响,我在风里定定地望着他。
〃我想我想,你不可能习惯长住沙漠的,你旅行结束,我就辞工,一起走吧!〃
〃为什么?我抱怨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辞工作?〃
荷西拍拍枕头套,对我很忍耐地笑了笑。
〃你的来撒哈拉,是一件表面倔强而内心浪漫的事件,你很快就会厌恶它。你有那么多 钱,你的日子不会肯跟别人一样过。〃
〃钱不是我的,是父亲的,我不用。〃
〃那好,明天早晨我们就存进银行,你今后就用我赚的薪水过日子,好歹都要过下 去。〃
我听见他的话,几乎愤怒起来。这么多年的相识,这么多国家单独的流浪,就为了这一 点钱,到头来我在他眼里还是个没有分量的虚荣女子。我想反击他,但是没有开口,我的潜 力,将来的生活会为我证明出来的。现在多讲都是白费口舌。
那第一个星期五的夜间,我果然坐了辆奔驰大轿车回坟场区的家来。
沙漠的第一夜,我缩在睡袋里,荷西包着薄薄的毯子,在近乎零度的气温下,我们只 在水泥地上铺了帐篷的一块帆布,冻到天亮。
星期六的早晨,我们去镇上法院申请结婚的事情,又买了一个价格贵得没有道理的床 垫,床架是不去梦想了。
荷西在市政府申请送水时,我又去买了五大张撒哈拉威人用的粗草席、一个锅、四个盘 子、叉匙各两份,刀,我们两个现成的合起来有十一把,都可当菜刀用,所以不再买。又买 了水桶、扫把、刷子、衣夹、肥皂、油米糖醋……
东西贵得令人灰心,我拿着荷西给我薄薄的一沓钱,不敢再买下去。
父亲的钱,进了中央银行的定期存户,要半年后才可动用,利息是零点四六。
中午回家来,方才去拜访了房东一家,他是个很慷慨的撒哈拉威人,起码第一次的印 象彼此都很好。
我们借了他半桶水,荷西在天台上清洗大水桶内的脏东西,我先煮饭,米熟了,倒出来 ,再用同样的锅做了半只鸡。
坐在草席上吃饭时,荷西说:〃白饭你撒了盐吗?〃
〃没有啊,用房东借的水做的。〃
我们这才想起来,阿雍的水是深井里抽出来的浓咸水,不是淡水。
荷西平日在公司吃饭,自然不会想到这件事。
那个家,虽然买了一些东西,但是看得见的只是地上铺满的席子,我们整个周末都在洗 扫工作,天窗的洞洞里,开始有吱吱怪叫的撒哈拉威小孩子们在探头探脑。
星期天晚上,荷西要离家去磷矿工地了,我问他明日下午来不来,他说要来的,他工作 的地方,与我们租的房子有快一百公里来回的路程。
那个家,只有周末的时候才有男主人,平日荷西下班了赶回来,夜深了,再坐交通车回 宿舍。我白天一个人去镇上,午后不热了也会有撒哈拉威邻居来。
结婚的文件弄得很慢。我经过外籍军团退休司令的介绍,常常跟了卖水的大卡车,去附 近几百里方圆的沙漠奔驰,夜间我自己搭帐篷睡在游牧民族的附近,因为军团司令的关照, 没有人敢动我。我总也会带了白糖、尼龙鱼线、药、烟之类的东西送给一无所有的居民。
只有在深入大漠里,看日出日落时一群群飞奔野羚羊的美景时,我的心才忘记了现实生 活的枯燥和艰苦。
这样过了两个月独自常常出镇去旅行的日子。
结婚的事在我们马德里原户籍地区法院公告时,我知道我快真正安定下来了。
家,也突然成了一个离不开的地方。
那只我们的山羊,每次我去捉来挤奶,它都要跳起来用角顶我,我每天要买很多的牧草 和麦子给它吃,房东还是不很高兴我们借他的羊栏。
有的时候,我去晚了一点,羊奶早已被房东的太太挤光了。我很想爱护这只羊,但是它 不肯认我,也不认荷西,结果我们就将它送给房东了,不再去勉强它。
结婚前那一阵,荷西为了多赚钱,夜班也代人上,他日以继夜地工作,我们无法常常见 面。家,没有他来,许多粗重的事我也自己动手做了。
邻近除了撒哈拉威人之外,也住了一家西班牙人,这个太太是个健悍的加那利群岛来的 女人。
每次她去买淡水,总是约了我一起去。
走路去时水箱是空的,当然跟得上她的步子。
等到买好十公升的淡水,我总是叫她先走。
〃你那么没有用?这一生难道没有提过水吗?〃她大声嘲笑我。
〃我这个很重,你先走别等我。〃
灼人的烈日下,我双手提着水箱的柄,走四五步,就停下来,喘一口气,再提十几步 ,再停,再走,汗流如雨,脊椎痛得发抖,面红耳赤,步子也软了,而家,还是远远的一个 小黑点,似乎永远不会走到。
提水到家,我马上平躺在席子上,这样我的脊椎就可以少痛一些。
有时候煤气用完了,我没有气力将空桶拖去镇上换,计程车要先走路到镇上去叫,我 又懒得去。
于是,我常常借了邻居的铁皮炭炉子,蹲在门外扇火,烟呛得眼泪流个不停。
在这种时候,我总庆幸我的母亲没有千里眼,不然,她美丽的面颊要为她最爱的女儿浸 湿了我的女儿是我们捧在手里,掌上明珠也似的扶养大的啊!她一定会这样软弱地哭出 来。
我并不气馁,人,多几种生活的经验总是可贵的事。
结婚前,如果荷西在加班,我就坐在席子上,听窗外吹过如泣如诉的风声。
家里没有书报,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吃饭坐在地上,睡觉换一个房间再躺在地上的 床垫上。
墙在中午是烫手的,在夜间是冰凉的。电,运气好时会来,大半是没有电。黄昏来了 ,我就望着那个四方的大洞,看灰沙静悄悄地像粉一样撒下来。
夜来了,我点上白蜡烛,看它的眼泪淌成什么形象。
这个家,没有抽屉,没有衣柜,我们的衣服就放在箱子里,鞋子和零碎东西装在大纸盒 里,写字要找一块板来放在膝盖上写。夜间灰黑色的冷墙更使人觉得阴寒。
有时候荷西赶夜间交通车回工地,我等他将门咔哒一声带上时,就没有理性地流下泪来 ,我冲上天台去看,还看见他的身影,我就又冲下来出去追他。
我跑得气也喘不过来,赶到了他,一面喘气一面低头跟他走。
〃你留下来行不行?求求你,今天又没有电,我很寂寞。〃我双手插在口袋里,顶着 风向他哀求着。
荷西总是很难过,如果我在他走了又追出去,他眼圈就红了。
〃三毛,明天我代人的早班,六点就要在了,留下来,清早怎么赶得上去那么远?而 且我没有早晨的乘车证。〃
〃不要多赚了,我们银行有钱,不要拼命工作了。〃
〃银行的钱,将来请父亲借给我们买幢小房子。生活费我多赚给你,忍耐一下,结婚后 我就不再加班了。〃
〃你明天来不来?〃
〃下午一定来,你早晨去五金建材店问问木材的价钱,我下工了回来可以赶做桌子给你。〃
他将我用力抱了一下,就将我往家的方向推。我一面慢慢跑步回去,一面又回头去看 ,荷西也在远远的星空下向我挥手。
有时候,荷西有家眷在的同事,夜间也会开了车来叫我。
〃三毛,来我们家吃晚饭,看电视,我们再送你回来,不要一个人闷着。〃
我知道他们的好意里有怜悯我的成分,我就骄傲地拒绝掉。那一阵,我像个受伤的野兽 一样,一点小小的事情都会触怒我,甚而软弱得痛哭。
撒哈拉沙漠是这么的美丽,而这儿的生活却是要付出无比的毅力来使自己适应下去啊!
我没有讨厌沙漠,我只是在习惯它的过程里受到了小小的挫折。
第二日,我拿着荷西事先写好的单子去镇上很大的一家材料店问问价钱。
等了很久才轮到我,店里的人左算右算,才告诉我,要两万五千块以上,木料还缺货 。
我谢了他们走出来,想去邮局看信箱,预计做家具的钱是不够买几块板的了。
走过这家店外的广场,我突然看见这个店丢了一大堆装货来的长木箱,是极大的木条 用铁皮包钉的,好似没有人要了。
我又跑回店去,问他们:〃你们外面的空木箱是不是可以送给我?〃
说这些话,我脸涨红了,我一生没有这样为了几块木板求过人。
老板很和气地说:〃可以,可以,你爱拿几个都拿去。〃
我说:〃我想要五个,会不会太多?〃
老板问我:〃你们家几个人?〃
我回答了他,觉得他问得文不对题。
我得到了老板的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