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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3-金缕曲-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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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出面不妥。”
  “为何?”
  “人家都知道你我的关系,你出面慰留,难以服膺于天下士林。”
  “如此说,王国光也不行。”
  “对,他也不行。”张居正回答得肯定,“不谷平日做事,虽大刀阔斧不避嫌疑,但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何况夺情这件事,更不能给那些清流留下什么口实。”
  “我知道了,相信我李义河会办妥这件事。”
  两人又就一些具体事情密谈了约一个时辰,李义河方告辞离去。他刚一走,张居正就命游七去找徐爵,让他把张瀚不肯出面上书慰留的消息迅速告知冯保。冯保本以为让张瀚上书是十拿九稳的事儿,却没想到病骡子也有尥蹄子的时候,顿时感到事态严重,便连忙进了乾清宫,向李太后禀告此事。李太后吩咐手下太监把皇上从东暖阁喊来,一同商议此事。
  “张瀚是张先生一手荐拔的人,平时倒十分谨慎,这次是谁给他灌了迷魂汤,竞发了糊涂,嗯?”李太后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盯着冯保问,不等回答,她又重重地补了一句,“难道他不知道,张先生是先帝钦定的顾命大臣么?”
  冯保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阴阴地说:“大凡朝廷出一点事情,各路神仙都纷纷浮出水面。”
  小皇上听出话中有话,便问道:“张先生夺情事,京城里都有什么反应?”
  “上午,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带着十几个属下,都穿着大红袍子,跑到内阁向吕阁老恭贺。”
  “恭贺什么?”
  “恭贺他升迁首辅。”
  李太后秀眉一竖,怒气冲冲斥道:“这帮酸文人,怎么会如此大胆?”
  冯保解释:“朝廷有规矩,首辅三天不当值,次辅顺而迁之,就可以坐到首辅的位子上。”
  “皇上还没有颁旨,吕阁老就能当首辅了?”李太后望了望儿子,泼辣劲儿又上来了,“京城里头,让张先生整治了几年,官场上的邪气儿都消失了。如今张先生的父亲去世,他们又觉得有机可趁了。”
  “屎壳郎拱粪堆,这是难免的事儿,”冯保不伦不类比喻了一句,又道,“这几日,东厂报上的访单,都是一些官员们暗中串连的事儿,有些人想在张先生夺情一事上做做文章。”
  “他们究竟想要怎样?”
  “挤走张先生,只要他一离开首辅之位,那一班捣蛋官员,就没人制服得了。”
  李太后觉得冯保的话有道理,便问小皇上:“钧儿,你现在离得开张先生么?”
  小皇上尽管已十五岁,但还不敢单独柄政,因之对张居正倚之甚深。他答道:
  “母后,朕还离不开张先生。”
  “是啊,你虽然贵为天子,毕竟还是孩子,”李太后一咬嘴唇,狠狠说道,“不能让这些人胡闹下去,张先生夺情之事,不容讨论。”
  “那,翰林院那帮词臣如何处置?”冯保趁机问道。
  “管这些小人物做甚?要惩治,就惩治张瀚。”
  李太后这么一说,小皇上立即附和,言道:“这张瀚竟敢抗旨,朕不能饶他。大伴,传朕旨意,令他立即致仕。”
  “奴才遵旨。”
  冯保叩首退下,忙颠颠跑回司礼监拟旨去了。待他走后,小皇上问李太后:
  “母后,儿为天下慰留张先生,不知千秋万代之后,黎民百姓会怎么看我?”
  李太后诧异地问:“钧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孩儿毕竟是皇上,”朱翊钧略略有些紧张地回答,“前朝那些皇上的功过是非,被张先生编成一本《帝鉴图说》,作为经筵的日课。因此,孩儿今日所作之事,如果稍有过错,岂不被后人耻笑?”
  李太后一听这话笑了起来,问道:“你觉得让张先生夺情,这件事错了?”
  “父死守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一夺情,张先生就不能尽孝道,孩儿怕天下人说我寡恩。”
  李太后摇摇头,回答说:“钧儿,你要记住,天下读书人,最讲究两个字,一个字是忠,另一个字是孝。孝是对父母,忠是对皇上。如若忠孝不能两全,作臣子的,首先就得尽忠。岳母在他儿子岳飞背上刻上‘精忠报国’四个字,就是这层意思。”
  “那,孩儿在这件事上.不会遭到骂名?”
  “不会,”李太后爱怜地看着儿子,和颜悦色地开释道,“你如果留下一个奸臣,为的是自己的声色犬马,而让他夺情,后代人肯定会耻笑你,但你已说过,你是为了天下苍生而让张先生夺情,这应该是英明君主的作为。”
  “有母后这句话,孩儿就放心了。”
  朱翊钧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他如此认真地思考问题,让李太后深切地体会到儿子长大了,她感到兴奋,又有些许惆怅。想了想,又给儿子出主意说:
  “钧儿,此次让张先生夺情,一定会引起风波,明日让张瀚致仕的旨意传出去,恐怕会舆论大哗,你心里头一定要有个准备。”
  “如果有人闹事,该如何处置呢?”
  “杀一儆百,你这个当皇上的,该使用威权的时候,决不能心慈手软,用张先生的话说,就是不要行妇人之仁。”
  李太后说话的时候,夕阳正好斜斜地照射进来,给她身后墙上挂着的那一幅刺绣的观音菩萨像,涂上一层淡红的光晕。
  
  


第二十五回 天香楼上书生意气 羊毫笔底词客情怀
  甫交十月,冬令已至,京城的天气已是有些凉了,早晚行人都穿上了棉衣。十月初二这天傍晚,只见两乘轿子一前一后抬到灯市口的天香楼前。头一乘轿子里坐着的是一个五品官员,约四十岁左右年纪,生得矮小清峻,此人名叫艾穆,是一名刑部员外郎。第二乘轿子里坐着一个身着六品官服的人,三十五六岁年纪,斯斯文文,一看就是个白面书生。他名叫沈思孝,是刑部衙门的一名主事。两乘轿子都在天香楼门口落了下来,人还没下轿,就听得一阵鞭炮声噼噼叭叭炸了个满天星。刺鼻的硝烟味,呛得艾穆好一阵咳嗽。鞭炮声中,又见一大串贴着大红喜字的走马灯围着轿子上下翻飞磨旋儿,十几个小孩一边拍巴掌一边齐崭崭儿唱道:
  老爷升官——喜呀!
  开府建衙——喜呀!
  瓜伞开路——喜呀!
  八面威风——喜呀!
  艾穆一听就知道是讨喜钱的,京城年年月月都有升官的人,凡升官必有盛宴。因此,一帮街头小混混便觅着一个讨钱的方法,专门堵在大酒楼的门口,围着官轿大唱《喜字歌》。前来赴宴的人未必都是升官的,但人在世上走谁不图个吉利?此时艾穆虽然心情不佳,仍然从袖筒里掏出一把铜板赏了。
  在店伙计引领下,艾穆与沈思孝两人上得二楼一间宽大的包房。房里先已坐了五个官员,都是翰林院一班词臣,他们是编修吴中行,检讨赵用贤,侍读赵志皋,张位与习孔教。这几位年轻官员,在京城翰墨场中很有一些名气。艾穆在这群人里头,年齿稍长,而且也是惟独一个没有进士身份的。他们之所以与他交往,皆因艾穆当年以乡举被荐用为阜城教谕。由于学问好,邻郡的青年士子常跑来听他讲学,其中不少人后来考取了进士,更有一个名叫赵南星的人,竞高中探花。这赵南星贵为探花郎,然对他执弟子礼甚恭。艾穆由此声名大噪。万历初,他得到张居正的赏识,被荐拔为刑部员外郎。自来京城,他便和翰林院的词臣们惺惺相惜过从甚密。今天下午,吴中行下帖子请他与沈思孝前来天香楼餐叙。他早就听说翰林院词臣穿着大红袍子跑到内阁拜谒吕调阳的事,也想趁机问个究竟,于是践约而来。他刚一进屋,吴中行就站起来嚷道:
  “和父兄,你终于到了。”
  “今天下午,大理寺的人来衙门会揖,所以散班迟了,”艾穆朝在座诸位拱手一揖,笑着说,“翰林院的俊彦都到了,请问谁请客?”
  “我。”吴中行答。
  “为何请客?”
  “为首辅守制的事。”
  “啊?”
  艾穆一怔,回头对站在身后的沈思孝说:“纯父兄,这顿饭不大好吃吧。”
  沈思孝与在座的赵志皋是老乡,通过他的介绍,早就同吴中行等人成了好朋友,常在一起吟诗作赋品茶论道。这帮词臣近日所做之事,沈思孝不但知道,而且也是积极参与者,因此答道:
  “今天,大概是物以类聚,不然,子道兄也不会请我们前来凑热闹。”
  “是啊,请你们来,是有要事相商。”
  吴中行说罢,邀大家人席。不一会儿,各色菜肴一景儿摆了上来。这天香楼精于制作关外大菜,招牌菜是红烧熊掌和烤乳羊。眼下大盘大碗珍馐满席,特别是那一盆煨得烂烂的熊掌和那只烤得油腻腻肥嫩嫩的乳羊,更是热气腾腾馋得大家直吞口水,吴中行让店小二离房出门,自己亲执酒壶给大家斟满了一杯酒,言道:
  “这第一杯酒,咱们敬一个人。”
  “敬谁?”沈思孝问。
  “老天官张大人。”吴中行陡然神色黯淡下来,负疚地说,“张大人拒不上折劝说首辅夺情,气节可嘉,高风可仰。可是,我们那天去吏部却错怪了他。昨日,皇上谕旨让他致仕,朝中部院大臣中,又少了一位清望人物,岂不令人痛心,来,这第一杯,我们敬他。”
  吴中行拿起酒杯一举,大家依他的意思,都一仰脖子干了。艾穆放下酒杯,问邻座的赵用贤:
  “汝师兄,听说左都御史陈瓒,倡议六部合折挽留首辅,可有此事?”
  “你这已是过时的消息,”赵用贤放下准备去夹熊掌的筷子,回道,“这陈瓒受了李义河的撺掇,想联络部院大臣一起上折挽留张居正,但却没几个响应的。不是部院大臣都像天官张瀚这般有气节,而是他们中像王国光、王之诰等,都是张居正的密友,出来说话不方便。但也用不着他们了,今天下午,御史曾士楚和吏科给事中陈三谟慰留的折子,已送进了大内。”
  乍一听这消息,艾穆鼻子一哼就变了脸,切齿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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