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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是她手上唯一可以告慰之事,就随她去吧!我们还有别的很多事要做。”
阮邝秀珍瞪一瞪眼睛,说:
“就为你这句话,我可以容忍你发十次脾气。”
然后两个真正在社会上头干活的女人,相视大笑。
的确,如果老人家手上所拥有的也只不过那一点点自以为是的尊严,就随他们用自己认为可行的方式予以保护吧,不必与之争了;年轻一辈最低限度有时间争取别的一切。
这是孙凝的原则。然,按着原则办事,很多时要吃亏,孙凝不是不清楚,但无可奈何。故此挥洒自如之外,还有些惆怅。张妈事件刚发生在她来北京之前,多少还影响着她的心情。
故而,刚才被阮莉莉在有意与无意之间开了她和香早儒的玩笑,孙凝就更觉得受不了。
总是这么一个循环。她对那些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江湖风浪,也有本事不吭一声,管自埋首工作,从容应付过去。只是生活上一有芝麻绿豆的烦扰事,就忍不住有火爆场面。
连孙凝自己都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无论如何,在北京的公干已经接近尾声,她到头来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翌晨再处理一些未完的纠葛,就可以回香港去了。
孙凝不住地提醒自己,要在临走之前赶到北京朝阳门外大街的古董店去,为老同学方佩瑜买几件晚清的小古董。
那是方佩瑜干叮万嘱要的东西。
方佩瑜和孙凝是十多年老同学,从小学开始,便一直是谈得来、相处得来的朋友,因为方佩瑜永远需要别人迁就,而孙凝偏偏肯迁就她。
太多太多有关这对一同成长的老同学故事,实是不胜枚举的。比方说,小学时代,放学后同到冰室去饮奶茶、讲明星、论戏文,方佩瑜是从不肯扬手招呼结账的,那是孙凝的工作。一同走到戏院去看公余场,票子卖断了,戏院门口有黄牛炒贵票子,那上前去接洽商议的责任也是属于孙凝的。还有,上了中学,可以自由发表言论,不管是投稿到校刊或学生园地去批评什么老师与同学,都是方佩瑜出的主意,由孙凝去执行。
多少年来,坊间舆论,认为孙凝是方佩瑜御用的打手。
为什么孙凝这种有火辣脾气,也是骄矜自恃的人,肯这样做?
有些同学提供了一条线索,他们认为方佩瑜有钱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显然这个关键性的原因是带侮辱性的,连到方佩瑜本人都曾对这种传言生起尴尬来,跟孙凝说:“那些人总是看不得我们走在一起,谈得投契。有机会我会澄清,你绝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种人。”
孙凝笑道:
“有你的这句话就够了。”
真的,孙凝认为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既然当事人明白,别的人怎么想,管来无用,要管也实在管不着,何苦上心。
二'梁凤仪'
这以后,在一些聚会里,当只有方佩瑜而没有孙凝的份儿时,人们还是会说着酸溜溜的、对孙凝不无妒意与中伤的话,方佩瑜呢,只是笑,不加批评,不置可否。
情况试得多子,他们的另外一个老同学袁小莲就忍不住跟孙凝说:
“孙凝,请注意,方佩瑜从未试过为你挺身而出力排众议!”
孙凝知道袁小莲是个直性子,于是拍拍她的肩膊,道:
“我请她别为我多说话,人世间的是是非非,彼此心照就算了。”
“好,孙凝,你才是有种的人。”袁小莲说罢就走开了。
这位同学从不联群,也不结党,是个独行侠。
其实孙凝很喜欢袁小莲,只不过对方分明喜欢君子之交淡如水一类的交情,也就不必再谋进一步的发展,这才算尊重。
方佩瑜是否在她跟前一套,背后一套,她不想深究,反正对方在自己跟前明明讲了好话就得信以为真。这也算是做人的哲理吧!
何况,孙凝承认方佩瑜有她的魅力,不是由于方家富甲一方,誉满全城,而是方佩瑜本身长得好看,且功课好、田径好、演讲好,在学校内是十项全能的选手。
孙凝想,能集这么多优点于一身的女人不容易,上天若是如此偏袒地宠她呢,也就别违天意,事事顺着方佩瑜一点也是未可厚非的。
这种感情和关系,一直从小到大,直至今时今日,未曾变易。
方佩瑜嘱咐孙凝要到北京朝阳门外给她买一些晚清的古董小摆设,孙凝当然不敢或忘,如实照做。
这最后的一天,孙凝上北京朝阳门外大街去,她晓得路,故而不让计程车绕个无谓的大圈子,就在附近下车。她喜欢从两条大街之中,穿过一些小胡同,走到目的地。
北京的胡同短短窄窄、弯弯曲曲的相当有味道。孙凝有种怪怪而又欢喜的感觉,每趟走在胡同内,自己更觉着是个中国人。
自从宣布九七年香港回归中国,目睹港英政府对退出殖民地前的种种部署,她寒了心,尤其喜欢感受到自己是中国人,晓得如何在这“乱世”之中自处。
故而,她捕捉着生活上大大小小使她似身为中国人的意识与韵味。
胡同虽是穷巷,但有个性、有格调,有亲情、有温馨。
每每在胡同中见到了在家门前打点孩子上学的母亲,卷起了衣袖在巷口洗衣晾衣的主妇,更有那骑着单车,叮叮叮走捷径赶上班的男男女女。
每逢孙凝看到了一男一女共同骑在一辆脚踏车上,她就情牵过往,忆想从前,她与游秉聪曾常常到沙田骑脚踏车去。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沙田还有很多的建筑地盘空着,由得年轻男女租了脚踏车来耍乐。
游秉聪总是觉得她笨手笨脚,宁可让她抱着自己的腰,由他驾驶着兜风去,
孙凝这么一想着,胡同内迎面来了辆脚踏车,她都木然向前走,不晓得闪避,吓得对方转软,双脚往地上一站,这才慌忙把车煞住了。
孙凝如梦初醒,连忙打招呼道了歉。
往事是不堪回首的,否则,有百害而无一利。
孙凝苦笑了。
只得继续向前走,不要回望。
朝阳门外大街有座破破落落的建筑物,里头塞满了百多间小店铺,卖的都是从全国各地民间搜罗而来的古董。
孙凝上次来北京时到过这儿一次,买了好几样晚清的茶壶、杯与粉盒,折合港币几十块钱一件,便宜得离了谱。
她是放到家中去做小摆设的,那方佩瑜一来她家,看进眼去,便上了心,于是拜托孙凝说:
“这种是送给洋朋友的上佳礼物。”
是的,方佩瑜的洋朋友不少,她的英文完全牛津口音,很有味道,人其实也西化。
孙凝看着反正有时间,于是挑了几样称意的摆设,给老同学办妥事后,人还慢慢地逐门逐户去逛逛小店。走到一间店前,听到有男声操着广东口音的国语跟店员讨价还价。对方说:
“这暖手炉要多少?”
“五百元,这是宣统皇后用过的,如假包换。”
话还未了,孙凝就冲进去。她老是有一个路见不平的怪脾气,什么宣统年代的暖手炉,老天,刚刚她才买了一个,不过七十五块人民币,给对方一百元港纸,已经笑弯了腰了。
孙凝是下意识地要拔刀相助,一头钻进去,那顾客回转头来一望,就跟她打招呼:
“这么巧,是你!”
是香早儒。
香早儒用广东话跟孙凝打招呼:
“孙小姐对古物有研究吗?你看这是不是宣统皇后的暖手炉?”
孙凝接过来看了一会,便答:
“是不是宣统皇后用过的可不知道,有几十年历史倒是真的。不过,价钱还可以压一压。”
香早儒想了一想,还是回头给那店员说:
“请给我把暖手炉包子起来吧。”
他之所以没有讲价,是想着这些店也是小本经营的个体户,由着人家在一天里头遇上—两个阔客,多赚—点利润,也算是件好事,再讲平—两百块钱,对他香早儒又有什么用呢?
惯性使然,香早儒就这么决定了,可没有想到这样做,似乎就是不领孙凝的情了。
孙凝呢,固然没办法得悉对方的心意,她看见自己好心一片地提点香早儒,对方竟无反应,心上就有一阵的不快,有点怪责自己太轻举妄动,多此一举。
回头香早儒打算再跟孙凝聊两句,就发觉对方面无表情地向他挥挥手,快步走出小店去。
香早儒又活像讨了个没趣。
他耸耸肩,有点无奈,觉得女人一有本事,就出乱子。
像这孙凝,怪睥气,难相处,就是典型一例。
人的缘分没有来时,感情来去,总是这样失之交臂的。
孙凝其实也有些闷闷不乐,她心上有个怪怪的感觉,怎么老足碰到这姓香的男人,就有一种爱理不理,不理又舍不得不理的感觉发生呢?
女人是特别敏感的。孙凝太清楚自己的感情反应,没有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了。
没有谁对不起谁,只可说是一重又一重无可奈何,迫不得已。
不会回头、不能改变的事实,不是要设法忘记,而是要尽量在想起来之后控制住它的骚扰程度。
这留在北京的最后一夜,不要再令自己惆怅于往事之中吧!
在回港的航机上,孙凝还是有工作要做的,她差不多是一坐定下来,就从公事包内取出一应文件,准备批阅,开始为部署下一个任务而动脑筋。
正当她摊开了纸笔之际,航空小姐引领着另一位客人,坐到她旁边的座位上去。
不是别人,又是他,香早儒。
当然是要打招呼,孙凝因有了在古董店的经验,下意识地显得并不热情,只埋首在摊开的公文档案上,摆出了一个并不打算跟香早儒细语的姿势。
香早儒呢,无可避免地心上有着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