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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李大爷就说:你小子这回行了,真行了。他又说:王二伯,抽烟。王二伯就说:你小子,你们刘家上辈子这是积了大德了。
……
方玮早就被刘二嫂三推四让地上了炕,炕是火热的,有些烫脚,方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接受着全村人的审阅。
直到天黑,众人才渐渐散去,剩下了刘二哥一家人,吃完了饭,夜就很深了。
刘二哥和刘二嫂就腾空了一个房间,并把房间收拾了,还糊了一些新报纸。刚睡到半夜,方玮就被老鼠打架的声音惊醒了。接着,她再也不想睡了,抱着被子,蜷在一角,死死地盯着天棚。
去农村的茅厕,让她更是无法忍受,农村的茅厕每家都有,不分男女,每次她去厕所时,刘双林都在外面看着,里面又脏又乱,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让她作呕。别的地方她还可以忍受,每次去厕所,她似乎从生理到心理都受一次酷刑。最后干脆就不怎么喝水了。
第三天的时候,她提出要走,被刘双林拒绝了,因为还有许多亲戚没有看到她呢,那些日子,刘双林家的亲戚走马灯似的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他们喜气洋洋,无比自豪地带来了家里特产,让刘双林回部队去尝一尝,他们热情地捉了方玮的手,唠着家常。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爸当多大官呀?
方玮无法回答,她为了这句话常常发窘。让她感到更难受的是,在亲戚们眼里,仿佛刘双林娶的不是她,而是她的父亲。她不理解,也没办法理解。
这样一天天地熬下来,见了一些她记不住名字的亲人,说了许多重复的话。一个星期以后,刘双林所有的亲人都见过了,刘双林这才答应她的请求。
临走那天,善良的刘二哥和刘二嫂哭了。这几天下来,他们早就把方玮当成自己的亲人了。
亲人要离开了,他们接下来的日子将又回到平静中去,这段日子跟梦一样,太让他们留恋了。于是,他们流出了真诚的泪水。两位老人一直把他们送到村口,然后还依依不舍地招手,直到看不见。
当方玮看不见那两位老人时,心头才松弛下来。一直到坐上长途汽车,方玮才意识到,终于逃脱了。农村的生活让她不适应,也不习惯,在这七天的时间里,她度日如年。
刘双林问她什么时候再回来时,她没有回答,而是望着窗外想自己的心事。那一次,她真正地理解了什么是农村。她这才想起,以前那些战友说起农村时的那副神态。
在那以后,刘双林又回过放马沟,极力想让她一起回去,结果都被她拒绝了。她不是瞧不起农村,而是真的不适应那里的生活,农村生活让她不寒而栗。
在这段时间里,刘双林的父母不停地有信来,他们在信中已经知道刘双林调到军区工作了。刘双林在信中向放马沟的人把军区机关和省政府的机关做了一个形象的比较。他在信中说:军区机关有省政府三个那么大,在里面工作的都是首长……
不言而喻,刘双林在军区工作,他也就是首长了。虽然刘双林在部队工作十几个年头了,对部队应该有全新的理解和认识了,但他仍然有着强烈的虚荣心,因为他在现实中很自卑,自卑的结果就是虚荣。
这种虚荣的结果直接导致了生活中的麻烦。他调到机关工作不久,便有三三两两的老家人,带着刘二哥的信找到了军区。
那些日子,人们经常可以看到刘双林在军区大门口接见这些老家来的人,有的求他当兵,有的让他在城里找活干。他没有办法,只能把这些老家来人,带到一个最廉价的招待所住下,领着这些人,在省城里转一转,看一看,最后买几张车票,把人送走了。他是这样答复那些沾亲带故的乡亲的,他说:现在还没到招兵的时候,先回去等吧,等招兵了,一准给你想办法。
他又说:四叔,现在城里的活也不好干,先回去,等我联系好单位,再写信通知你。
四叔就说:你小子别一当官就忘本,四叔的事你可想着。
他说:哎——
终于送走了一拨,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来了一茬儿,白天上班的时候,警卫会把电话直接打到他办公室,有的是半夜来的,便直接把电话打到了方部长家里,电话是方部长接的,最后是孙阿姨到楼下喊方玮,方玮又喊醒刘双林,折腾了一圈,很不太平的样子。他只能在半夜三更时出门,当然,出门前没忘记在放钱的抽屉里拿出一些钱去安顿那些找上门来的父老乡亲。
他没法把这些父老乡亲往方部长家里领,他知道,方部长一家人是不会欢迎这些父老乡亲的。
乡亲们临走时就挺不高兴的样子。
有人说:双林呢,你是不是怕媳妇哇,咋家里都不敢让我们瞅一眼?
刘双林忙说:军区房子紧,我调过来的时间太短,到现在我还住在招待所呢,等日后有了房子,大家伙就到家里住。
又有人说:那媳妇咋不来看我们一眼?你把媳妇领家时,我们可都去看她了。
刘双林就红了脸道:她忙,天天三班倒,她在医院工作,病人多得很,我有时一星期都见不上她一回。
众乡亲在疑惑与不满中走了,刘双林望着开走的列车,这才长吁口气。几天以后,他就接到了父亲的信,信中自然是不满的,说他怠慢了乡亲们,连家门都不让进,这样下去还让他这个当爹的以后怎么在放马沟里过下去……
他读着父亲的信眼泪就流了下来。
时间一长,孙阿姨对刘双林也很不满。孙阿姨有一次在吃晚饭时就说:小刘哇,半夜三更的还有人找你,这样不好。你爸身体不好,这你知道,大半夜的他一接电话,后半夜就睡不着,这对他的病不好。小刘哇,这方面你以后要注意。
晚上和方玮走进他们的房间时,方玮对他的这种行为也表示了不满。她说:抽屉里的钱都被你拿光了,咱们现在住在我父母这,吃住都不用愁。以后,咱们自己过日子了,下月的工资,这月就花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刘双林就躺在床上,双手抱头,心里乱得很,也烦得很。他真的说不清以后这样日子该怎么过。乡亲们对他不满意,父亲对他也不满意。在这个家,孙阿姨是不满意的,方玮更是不满意。刘双林觉得这日子过得一地鸡毛,烦透了。他感到压抑,在方部长家里生活,时时处处地受到限制,就连喘口大气,他都得看看周围有没有人。这些,主要来自心理上的一种无法言说的压抑。当时,他和方玮是以方部长身体不好调回来的,他现在又不好提出来搬出这个家,没有自己的家,生活在别人的屋檐下,他永远会感到压抑,眼前的空气似乎稀薄了。
通俗的悲喜剧
李兰的生命终于熬到了尽头,她因肺部肿大,而导致压迫心脏,最后是心脏衰竭。李兰离开这个世界时,非常不甘心的样子,她努力地睁大眼睛,手向前伸着,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她就以这个姿势离开了人间。
王副厅长在李兰面前,他一直在她身边,用语言安慰着她:兰呀,你就放心去吧,我呢身体还可以,你也就别惦记了。孩子有自己的家了,也有自己的孩子了,人生就这么回事,一辈一辈的,往前奔吧。
李兰在王副厅长的安慰声中,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王副厅长看着李兰的样子,伸出手先把她睁着的眼睛抚平,然后又握着她伸着的手说:兰呀,放心吧,别这样,你该休息了。她似乎很听他的话,他这么说完,她僵直的手果然就放下了。
接下来的王副厅长就呆呆愣愣地望着永远睡去的李兰,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此时留存在他记忆里的都是一些美好的往事。这几十年来,李兰半死不活的身体一直拖着他,此刻,她终于去了,他长吁了一口气,泪水便源源地流了出来,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了眼前的李兰。
李亚玲一直在一旁陪着王副厅长,当医生们宣告李兰无法抢救,拔掉各种管子离开时,只有她一个人留下了。眼前这一幕,她真切地看到了。
当王副厅长流下眼泪时,她的心一酸,眼泪也流了出来。她想到了自己的命运,还有自己的婚姻,她是在为自己流泪,也真被眼前的王副厅长感动了。她想:王副厅长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光顾他们的医院了。这么想过之后,她心里空空荡荡的,有一种失落,还有一种无奈。
王副厅长果然好久没有再出现在医院里,医院没有了病人,谁还会经常往医院跑呢?王副厅长的离去使李亚玲的生活又平淡下来,人们议论了一阵李亚玲和王副厅长的关系,他们总结出了一条道理:刚开始王副厅长对李亚玲好,那是因为李亚玲是医生,王副厅长的亲属在这里住院;现在王副厅长和医院没什么关系了,他自然不会对李亚玲有什么了。这种结论下过之后,李亚玲又变成了以前的李亚玲,她又被调到门诊部当医生,仍没有处方权。李亚玲就又是以前的李亚玲了。
李亚玲也不敢对生活有更高的奢望了,她只能认命了。她在医院门诊部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光。
这天,王副厅长来电话了。他的电话是在下班前打过来的,在这之前,她连想都没有想过,王副厅长会给她打电话。当她在电话里听出王副厅长的声音时,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王副厅长在电话里温暖地说:小李呀,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顿饭。
她想了半晌才说:有空。
王副厅长说:那好,下班时我去接你。
她放下电话时,眼泪差点流出来。
下班的时候,她刚走出医院的大门,王副厅长那辆车便悄悄地靠在了她的身边,王副厅长从窗子里探出头说:上来吧。
她就上去了。一路上,她都云里雾里的。车开到一个饭店门前,他们下来后,司机就开着车走了,只剩下她和王副厅长两个人时,李亚玲才感到这一切竟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