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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指窗墙上挂着的广播匣子里的,播音员激昂而愤愤不平的声音,又将旱烟袋锅子往炕沿上“叭叭叭叭”叩了一气,然后,又冷讥热嘲地笑着说:“嗳!文星,你听见没有?这些领导干部总得好好革狗日的一下命呢!要不,有钱单位的领导是贪钱,没钱单位的领导是贪情。像咱们联校的头领,那就只好贪吃、偷情了。”
文星听得刷地红了脸,因为她的王成毅也算个校副官呢。想起人们给他的陷害;给他的舆论,使她不可思议。文星感到魏克明的言语像笑里藏刀;绵里藏针,使她将以往的刺痛又发作在心头。本来是个白净的面容,顿时变得黑里透红。
由于魏克明故意在奚落她,所以他不但不挽回失言,反而越得意洋洋地打开了话匣子:
整风运动真好,革命化真妙,“文化大革命”更热闹。他把嗓门又大开开说:“应该一棍子将这些头头全部打死,并将他们的根根一根不留,除掉除掉!”
“根根?啊!是后代。”文星默默叹口气想:“他这样说什么头头、根根、全部,唉!难道不管大小头头,不管有功有过都要加罪一等,株连九族吗?”
她不敢往下想,更不敢与魏老师言谈。只是振作了下精神,低着头回自己的卧室去了。这天上午不论在吃饭时间,还是上课时刻,文星总是闷闷不乐。
她和丈夫虽然才过了十几年,但婚后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都尝得不少;工作途中的艰难险阻与坎坷不平,更是体味深刻;在革命化的形势下;夫妻必须在两地工作,越发使文星尝够了人生之苦。这个苦,不单是生活与爱情上的枯燥、孤单、挫伤。还有那些暗算王成毅的人;老从文星身上开刀;这把刀子就是对文星的讥讽、打击、嘲笑、刺激,企图激起文星向丈夫投射仇恨的目光。
下午,文星不管嘴里含着多少苦水,心头积着多少痛楚,仍然精神饱满,带上学生到生产队参加劳动。
刚进四月的气温,和风丽日。
路旁的白杨绿柳嫩枝翠叶;芳草萋萋。粉红色的“打碗花”随风摆动;犹如粉蝶的轻盈舞姿。大路虽然凹凸不平,又有车辙渠道,但由于刚下过雨,胜过清水洒街,行路者一尘不染。文星观之美景,神清气爽,一切烦恼顿时消散,迈着兴高采烈的步伐,带着四十多名学生向生产队进发。乡下的绿景、田间的劳动;将文星从学校带来的烦闷和刺痛化为一片欢声笑语。
师生完成了劳动任务归校时很晚了。
文星将学生送回家,连晚饭也没顾得吃,就跑进办公室。魏老师又立着耳朵听广播,并自言自语地骂着。上至中央下至教研组长,都不对他的心事。他一气咒天骂地,像狂风卷来了风沙,扑打得文星耳聋眼花;脸蛋儿也犹如发了火;烧得人难受。因为她知道个别人对成毅的添枝加叶。唉!不管大官小官,不知道是官的令歪了?还是人们的眼斜了?反正,人闹官官压人。是官吸人们的血?还是人们扯官的衣?摘官的帽?究竟谁丧了天良失了道?哎哟!实在难明了。只知,受欢迎时坐不了官,坐了官就不受欢迎。唉!这得怨“官的本质”和“人民的眼力”。
可怜王成毅本质再好,身子再直,脚步再正,也难挡邪风给他卷来满身的枯枝烂叶……
本来,广播里是正声雅音,却唤起不少恶鬼乱鸣,使团结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干部和群众的愿望变成了泡影。冀文星觉得和魏克明工作在一起是莫大的不幸,她一进这个办公室,就感到有一股逼人的寒气。
正如名言所云:
良言一语暖三冬,恶语伤人六月寒。
她不由战战栗栗,思想再不能镇静了,只好收拾起一切办公用具道声“魏老师,请个假,有点头昏。”
魏老师竟能对一个小小的学校领导的家属表现出仇视的态度,他怠答不理地说:“呵!有点受刺受寒了吧,你的自觉性很强,但你却很懵懂;快休息去吧。”
第二天上午。
文星师生仍旧到生产队粪场,为种晚苗运输底肥。孩子们纪律严明,一路上只能听到“喳喳”的脚步声,犹如走在体育场上。
张绢红两手各提一只箩筐,右胳膊肘夹着扁担,突然紧跑几步喊叫:“老师,您看……”
冀文星转身远瞧,只见一个女孩子坐在地塄上抱着肚子直哭叫。文星和绢红立刻背的背,扶的扶,师生俩活像从战场上抢救伤员。之后,绢红着急道:“老师,俺没伴揄了。”
“这还算问题,咱俩配伴您愿意吗?”
“老师,您的肚子……”
“这个疙瘩不累事,它还会帮助咱们出力呢。”
“什么疙瘩?和俺妈的肚子一样呗,是孩子嘛!俺爹早就不让她做营生了,可您还?唉!老师,再过十二年,孩子像俺这么大才能帮咱们出力呢。”
绢红一个劲地说,文星一个劲地笑,大家也都随和着她俩嘿嘿哈哈。一会儿,队伍就步进生产队粪场。师生担的担,抬的抬,铲的铲,文星连铲带和张绢红揄。
大家熙熙攘攘,轻风荡漾着他们的欢声笑语。
晚上十点多了。
文星还呆呆地坐在卧室的炕沿上,耳旁,忽然又响起魏老师的冷讥热嘲……
她哭了,哭得那样伤心。她感到魏老师的那个“自觉性”那个“懵懂”该多么“好听”啊!她十几年来的胸中积痛,从未向任何人流露;她多年来心头的这根刺从未拔给丈夫看;她腹中的苦水从未向丈夫倾吐,她怕刺痛他,她怕打击他,所以,她把这些绞心的烦恼深深地、长期地埋在了心底。可是,今天倒有人对准她射明箭,想之,真不如一死了事。魏克明咬牙切齿的“偷情”二字刺痛了她的胸膛,击沉了“怦跳”而热血沸腾的心灵。文星右手托着下巴,左胳膊在炕沿边前的一张小桌上,在一跳一跳,一闪一闪的煤油灯光映着她模糊的眼睑下,觉得自己的真身好似从桃李园曲径的急弯处,又折转回戊戌年至乙巳年间。在这些年当中,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像刚上演的影片从她眼前掠过……她,呆傻,呆傻,长久长久地呆傻着,迷迷糊糊地趴在了小桌上,又进入气呼呼的梦境……
鸡叫了,天亮了,又一个上午来到了。
文星利用礼拜天,正给差等生补课,妇联主任又笑逐颜开地跑到文星屋子来拉话。她俩正热闹当儿,魏克明手拿十六条歌谱,突然推门进屋,两只眼睛也附和着她们笑成一道缝。
文星和主任被这突然到来的魏老师一惊,刷地收了笑容,沉默、沉默……
第五章 一
却说魏克明老师手拿十六条歌谱直至文星卧室的窗前,恰巧听到了妇联主任与文星的谈笑。他一听是在议论他,就停住脚步竖起了耳朵……
他好狠,暗暗诅咒:“狗日的们走着瞧,唉!可惜上边颁布了十六条;不让群众斗群众,要不的话,我立刻就告给大队;说你主任阶级路线不分;又与出身不好的人同恶相求。哼!文星,看我再给你的成毅一点颜色看,逃了你,可走不了他。这十六条的矛头直指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不管他的官大官小,反正他已当了这片学校的权,当权的就是走资的。
他咬牙切齿地恨咒了一气,猴娃脸摇身一变,又笑呵呵地三步两步迈进文星屋内,假惺惺地附和着她们大笑着说:“你们看,十六条是解救群众的灵丹妙药,它支持和维护群众团结。年轻人;咱们是群众,是一家人;要把枪口一齐对准当权派,哪怕他是个芥籽官呢……”他边说边瞧着桌上一块玻璃板下压着的成毅的相片。
妇联主任在他的背后狠狠地瞅了一眼问道:“魏老师,你是不是抓住了走资派?我问你,走资本主义道路究竟是大官先走?还是小官先行?或是大小官齐步走?”
魏克明把两臂往后一背,挺起肚子抬起头仰面朝天努努嘴说:“虽然惟有天阴才能下雨,可是地潮也是下雨的根源……”
主任激情地打断魏克明的话说天阴下雨,地潮生露都对农作物有益,群众对这种现象都不反对,反对的,痛恨的是毒虫、害物。
魏克明听得立起眉眼正要冲着主任说什么,文星怕他俩顶撞起来,就急急插上一句:“算了算了,这不是咱们这些平凡者关心的事。”她推了主任一把又说天阴地潮过分了,会冷坏农作物,必须和温暖的太阳公公有来有往,人间才能除残去秽。
主任听得拍手笑道:“说得对,雨露和阳光是团结的好友,二者不可分离。倒是那些蛇蝎什么的都见不得阳光,只好活跃一时罢了。
文星又怕他们继续斗嘴,立刻岔开话题问:“魏老师,你手里的歌谱是不是给我的?”
魏老师对主任斜楞一眼,又绷着脸对文星说:“给你,联校要一周内排练出宣传十六条的节目,赶快加班吧。”说完啪地一声甩上屋门走了。
妇联主任紧随着又推开门朝他走远的后背狠狠地唾了一口,自语道:“阴谋家!莫非你还想捞根稻草?”
文星生怕魏克明听见,一把拉她坐在炕沿上说:“还和小人一般见识?省着咱们的口水温肠子多好。”
她揩了揩潮湿的眼睛告诉主任说魏克明听着喇叭匣内的广播声,字字句句对她讽言刺语,说什么不但该打倒那些大小头头,还应该铲除他们的根根。也就是,一人有错满门抄斩最妙。
“别哭了,他是党内的败类,尽是放狗屁。我们的政策一向是一人做事一人担。况且;王老师是个毛毛官,他哪有权走资呢?”主任劝解文星说。
文星和主任情同姐妹,一直谈心到天晚。
晚饭后,文星正和张绢红研究一道数学题,王成毅突然到来。他面带忧愁,唉声叹气地指责文星说:“你呀!这么晚了不休息,还钻在书本里有啥用?不看这是什么气候来了?还顾得教育教学?”
“那你这么晚了不是还来检查教育教学吗?”
“我是专来强调你明天早五点回联校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