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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明仁语气平淡地说:“谢我什么?我这省委书记是摆设呀?不做实事呀?”
略一沉思,又说,“你知道卖外环路的主意是谁出的吗?是贺家国!这个小青年,真有经济头脑,早在三年前就想到了,说是基本建设也得按经济规律办事,不能总搞人民战争,弄了个书面材料交给我们的研究室。前不久,我无意中看到了,就把交通厅下属路桥集团公司的同志找来谈了谈,问他们:外环路四个收费站,每年收费5000万,一次卖断给你们,卖上30年左右,你们有没有兴趣呀?人家路桥集团公司有兴趣嘛!你们得给家国同志记上一功啊!”
钱凡兴早就听说钟明仁和贺家国去世的父亲贺梦强关系很好,便问道:“您对家国同志怎么这么情有独钟啊?大家都在传,说您最重感情……”钟明仁严肃地说:“凡兴啊,你们可不要跟着乱传啊,聘任贺家国当这个市长助理,不是我钟明仁提出来的,是东方同志最早提出来的,是你们市委常委会研究通过,报到省委来的,是省委常委们一致同意的。”想了想,轻描淡写说了句,“我和家国的父亲贺梦强教授是‘文革’的难友,在沙洋牛棚里一起呆过一段时间。”
钱凡兴心里有数了:钟明仁和贺家国“文革”中自杀的父亲的关系决不一般。
钟明仁又问:“贺教授那部《西川王国史稿》找到没有?我让东方同志关心一 下,请家国把稿子整理一下,尽早出版,也不知办得怎么样了?”
钱凡兴说:“大老板,这事我可真是不清楚,你既有指示,就应该搞了吧?”
钟明仁说:“叫家国同志抽空到这里来见我,我再和他说说吧!这个同志呀,和他父亲一样,就是清高,我只要在省委书记的岗位上呆着,他就不来看我!”
谈话进行到最后,钟明仁才明确问到了国际工业园的问题:“凡兴啊,东方同志在他的讲话稿中说,国际工业园是当年的决策失误,——污染问题不是现在才出现的,污染治理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园区的污水处理系统在我离开峡江的前一 年就上马了。我问你:对国际工业园的污染情况你做过调查没有?到底有多严重?
这究竟是对环保认识不足,监管不严的问题,还是其他什么问题?”
钱凡兴太知道钟明仁的心思了,愣都没打便道:“钟书记,这还用说?就是监管不严的问题,为这事,我没少批评过市环保局和园区管委会的负责同志。当然,我这个市长也有责任!至于说污染有多严重,我们倒还没发现,这得实事求是!”
钟明仁脸一沉,抓起李东方的讲话稿扬了扬:“所以,我说东方同志是乱放炮嘛!重视环保本身并没有错,问题是要真正从思想上重视,不能光挂在嘴上说!回 去后,请你们都给我多看几遍《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谡饫铮矣懈鼍咛逡螅骸吨谢嗣窆埠凸肪潮;しā纺愫投酵久咳艘叶寥椋止芰斓家廖灞椋』挂头ㄉ厦牛扛錾婕盎繁5钠笠刀几宜鸵槐竟ィ
这一阵,大概是太忙了,李东方突然病倒了。原太平公社老党委书记刘川田不知怎么知道这一消息,见李东方正躺在长沙发上打吊针,想说什么又没说。闷着头坐在那里一支接一支抽烟,咳嗽,咳得李东方心烦意乱。李东方当年在刘川田手下做过公社团委书记,知道刘川田肯定是碰到什么大事了,不碰到大事,这个老实巴交的离休老同志不会找他,也不会找到这里来,便道:“老刘,有什么事你就说,别这么闷着,闷着你难受,也让我难受嘛!说吧,说吧,什么事?只要我能解决的,我尽量给你解决!”
刘川田激动了,烟一掐,走到李东方面前:“李书记,私事我不会找你的,是公事,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非得向你汇报不可,你别官僚主义!”说罢,掏出厚厚一份材料,递给李东方,“情况都写在上面了,你自己看吧,我走了!”
李东方坐起来连叫几声,也没叫住刘川田,只得眼睁睁看着刘川田走了。
刘川田留下的这份材料让李东方大吃一惊。这是一份举报材料。据这位老党委书记举报,这几年太平镇干部不顾基本国策,私下里大吃计划生育超生款,已到了让人无法容忍的程度。尤其是现任镇党委书记计夫顺,在镇党委会上公开说,对计划生育要放松搞活。举报材料很翔实,有超生人员统计数字,还有对部分超生户的收费情况。
周梅森《至高利益》
第十四章
沈小阳很有政治头脑,很巧妙地从前任镇党委书记现任副县长花建设的政绩工程入手,然后谈到计夫顺这届班子的负重生存。
李东方越看越气,基层政权组织违法纪乱竟然搞到这种程度,怎么得了啊!匆匆看罢,拿起桌上的一支签字笔,在举报材料上批道:“如此明目张胆地破坏计划生育政策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如情况属实就太严重了。请市计生办、沙洋县计生办立即查实严处,从重从快,决不姑息!”
沈小阳这阵子真是交了霉运,几桩事的操作都不太顺利。国际工业园刘总那篇谈经验的文章辛辛苦苦写好了,3万块钱的版面费也让刘总及时交了,副总编田华北愣是不签字发稿,说是市领导打过招呼了,国际工业园的污染问题很敏感,凡是园区内重要涉污企业的报道和文章一概不发。
而更让他头疼的是,严重的不幸落在了大姐夫计夫顺头上。
本来已经操作得很好了,城东区城管会缺个管稽查的科级队长,好歹也是一把手,城管会李主任也同意把计夫顺调去,沈小阳正准备让计夫顺去沙洋县委组织部办手续,噩耗竟从天而降,计夫顺到底栽在太平镇了,这前前后后只晚了几天,实在令人遗憾!
计夫顺到了这时候,乡镇级政治家计夫顺的政治风度一下子全没了,一把手的架子也不端了,弄得像个丧家犬似的,一天几次给沈小阳打电话,最后急不择路了,还要给市委书记李东方写信。
沈小阳硬拦下了,不让计夫顺再往枪口上撞,说他可以写文章,让贺市长签字在《内部情况》发表,李东方书记准能看到。沈小阳赶快写了洋洋洒洒近五千言,题为《来自太平镇的报告》。虽说不是政治家,沈小阳却很有政治头脑,很巧妙地从前任镇党委书记现任副县长花建设的政绩工程入手,然后谈到计夫顺这届班子的负重生存,苦苦挣扎,以至于走投无路,被迫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如此等等,很有点催人泪下的艺术感染力。
贺家国看了文章极为震惊,当天下午就电话通知沈小阳,要沈小阳晚上到峡江宾馆2267房间来好好谈谈。
因为事先有约定,贺家国已在房间等着了,房门是虚掩着的,沈小阳推门进来时,贺家国在卫生间冲凉。沈小阳隔着卫生间的门和贺家国打了个招呼,报告了自己的到来,便坐在沙发上去喝茶。喝茶的时候,看到茶几上胡乱扔着一堆《西川古王国史稿》的楷书手稿,便信手取过一册,翻开来看了。
片刻,贺家国穿着睡衣出来了,见沈小阳在看手稿,一边用干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大脑袋,一边问:“怎么?小阳,你对西川古王国的历史也有兴趣啊?”
往沙发上一坐,贺家国亲昵地拍着沈小阳的肩头,又说:“老弟,这是我父亲生前留下的一部稿子,钟明仁书记很看重,又是让李书记带话,又是让钱市长带话,老催着我整理出版,还要亲自写序,我就没办法了,想带着搞一搞。现在有了你沈大记者,我就可以脱身了。搞不明白的地方,你到西川大学历史系请那帮老教授多指教,出版经费也不要你管。”
贺家国从文件夹里拿出沈小阳送上来的那份《来自太平镇的报告》,说:“这期《内部情况》发两篇稿子,一篇是政策研究室搞的沙洋县迁址新区的前瞻性研究报告,——这篇吹风文章是李书记亲自组织的,再一篇就是你的稿。”
计夫顺的事还没落实,沈小阳不太想走,便一边慢吞吞地收拾着茶几上的《西川古王国史稿》,一边问,“贺市长,这稿子整理好后,你看不看?”
贺家国说:“有空我就看一看,没空就算了,反正到时候再说吧。”
沈小阳把手稿捆好,要出门了,才鼓起勇气道:“贺市长,计夫顺的事,你能给李书记说一声么?就是你刚才向我说的那些话,只要你出面说说,也许……也许计夫顺就不会被撤职,他毕竟是我大姐夫……”贺家国没好气地道:“我不说,正因为他是你大姐夫,我才不去说!”
然而,第二天上午,贺家国找到李东方,谈太平镇问题的时候,还是替计夫顺说了话,态度还很激烈,口口声声说把计夫顺撤职查办难以服人。得知李东方还没来得及看那篇《来自太平镇的报告》,贺家国非催着李东方当场看不可。
李东方说是马上要开会,找出那份《报告》清样,却没有看的意思,对贺家国说:“家国,你别给我说那么多理由,我就问你一句话:这个计夫顺是不是违反了基本国策?违反了就得处理,这没什么好说的!我看不看都是这原则!”
贺家国冲着李东方直作揖:“首长,你先看看文章好不好?十分钟就看完了。”
李东方看着稿子就不怎么说话了,显然是被《报告》的内容吸引住了。
贺家国问:“那计夫顺同志怎么处理呢?你能不能和沙洋县委打个招呼?”
李东方想了想:“家国,对计夫顺的处理,我们先不忙定,你最好抽空下去看一看,这个同志到底怎么样?我们副市级以上干部都有个乡镇联系点,你是不是就把太平镇做个联系点呢?可以从太平镇入手,解剖麻雀,深入了解一下国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