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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住得很近,两家的私下来往却比较少,这一次,李东方主动找上了门,要和自己的老领导摊开来好好谈谈了。
是赵启功年轻的夫人刘璐璐开的门。
刘璐璐开门就说:“李书记,我们老赵正等你呢,这几天他情绪可不太好。”
李东方强笑着说:“我猜得到,峡江出了这么多事,谁的情绪也好不起来。”
进了会客厅就看到,赵启功正在大书桌上题字,是四个大字:边川玫瑰,题了两幅,一幅竖的,一幅横的。见李东方进来,赵启功手上的毛笔也没放下,只说:“东方,你先坐,我马上就完!”在墨砚里润着笔,又说,“咱们的歌星小何,今天一天给我来了三个电话,非要我为她的《世纪新歌》题字,赖上我了!”
李东方走到赵启功身边看着:“老领导,是你有这艺术细胞,我就不敢题。”
赵启功看了李东方一眼,说:“我劝你有空也交几个文化界的朋友,有好处。
接受点艺术熏陶,也是一种休息,一举两得。文化界的朋友还不烦心,不会找你要官,不会没完没了地向你汇报。你能放下架子平等的和他们交朋友,满足一下他们的虚荣心,他们就觉得很幸福了。”
李东方笑道:“所以说中国知识分子物美价廉嘛!”
落了款,用了印,刘璐璐小心地把题字收走了,自己也回避了。
赵启功这才在沙发上坐下来:“怎么,中院的那个邓双林到底拿下来了?”
李东方说:“这是常委们的一致意见,连陈仲成也没在会上反对。”
赵启功问:“这个邓双林是不是有比较严重的问题?”
李东方说:“没有,——至少目前没发现什么严重问题。不过,这个同志思想和政治素质不太适合摆在法院院长的位置上,红峰商城案子的消极影响又这么大,不换也不行。我们已经把他安排到市司法局做党委书记去了。”
赵启功点点头:“也好,这安排也算对得起他了,——今天就为这事来的?”
李东方略一沉思:“老领导,来向你汇报一下思想。”
赵启功忙摆手:“东方,你别给我来这一套,老规矩,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李东方说:“那好,那好,老领导,我就和你交交心:我觉得咱们现在已经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上,下一步脚往哪里迈至关重要,一脚迈错了,很可能就要犯严重的政治错误,甚至是犯罪。”
赵启功讥讽地看着李东方:“哦,这么严重啊?”
李东方表情看上去很沉重:“就是这么严重!陈仲成的事你和我说过后,我越想越后怕。陈仲成身为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在田壮达案件上的所作所为已经涉嫌犯罪了,如果我们真的包庇陈仲成,那么,我们也就涉嫌犯罪!是严重的犯罪!
真让这批犯罪分子在我们的庇护下逃过法律的惩罚,我们就是背叛这个党,背叛这个国家,背叛人民,其性质要比孤立的犯罪恐怕还恶劣。”
赵启功低下头,思索着:“这事不是过去了么?东方啊,你怎么又提起来了?”
李东方摇摇头,又说,说得很恳切:“老领导,怎么会过去呢?上次从你家走后,我几乎日夜都在想,党和人民把我们摆在这种重要岗位上究竟期望我们干什么?
期望我们搞一些虚假的政绩吗?显然不是。多抓腐败分子当然不是政绩,说明我们在用人问题上犯了不少错误,犯了错误我们就真心诚意好好检讨,错误的性质严重一点,得不到党和人民的谅解,了不起下台不干嘛!背叛党,背叛国家,背叛人民的事,我们决不能做!起码我李东方决不做!”
赵启功抬起了头:“东方同志,你说完了?”
李东方点点头:“先说到这里,老领导,说得不对你指出来!”
周梅森《至高利益》
第二十一章
李东方痛苦地想:如果真是由他代表峡江市委把这一切说出来,赵启功的政治前途就完了,他的良心也要受到责备。
赵启功脸色难看极了:“东方同志,我说过放纵犯罪分子了吗?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上次和你谈话时讲的是策略!犯罪分子不是不抓,是不要急着抓!我也想今天晚上打冲锋,明天一早就把蒋介石几百万军队全消灭掉,可能吗?现实吗?你在前面冲锋,就不怕人家在身后打你的黑枪?我们现在是侧着身子作战,这情况你不是不清楚!你说你了不起下台,告诉你:我没这个想法,从来没有!为什么?我自信会干得比一些同志更好!国家和人民把我从一个大学生培养成为党的高级干部,对我是有期待的,不希望我莽撞地倒在自己同志的黑枪下!”
李东方再也想不到,赵启功竟会这么慷慨激昂。
赵启功敲着茶杯,继续说:“真正庇护犯罪分子的事有没有呢?有!不少省份和城市都有,不敢说普遍,涉及面积恐怕也不会小!不被上面发现,他报都不报,串案窝案变个案,大案要案变小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刚听说这种事时,我也很生气,也像你现在一样激动得不行,今天我就不气了,就多少能理解了。庇护腐败分子只是个现象,背后的因素很复杂,几乎都涉及到一个地区、一个单位的诸多政治利益和经济利益,这里面起码有一部政治学加一部社会学!”
李东方忍不住插话道:“恐怕还有一部黑厚学!”
赵启功赞同说:“不错,应该加上一部黑厚学。”接着说了下去,“和这些地方比起来,我们峡江的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啊?如果没人大做文章,何至于搞得这么惊天动地?!你可能也知道,田壮达的案子省纪委已经插手了,纪委书记王培松三天两头去向大老板汇报,却不在我面前露一句话!”
李东方说:“老领导,你既然已经知道被动了,就该争取主动嘛!”
赵启功冷笑道:“我怎么争取主动?去向钟明仁痛哭流涕,说我在峡江当了八 年市委书记,一手遮天,用了一批坏干部?包括那个陈仲成?”
李东方冷静地说:“起码这个陈仲成你是用错了,钟明仁在公安局副局长的位置上压了陈仲成好几年,你一上来就把他提起来了,又是局长,后是常委、政法委书记。钟明仁同志在省委常委会上提出了不同意见,你还去做工作,不到半年又把他这个常委报上去了。这倒不是推卸责任,对这个人的使用,我是反复提醒过你的,这个人心术不正。”
赵启功掩饰不住自己的沮丧了:“那么,现在又怎么办呢?你起码先给我维持住嘛!”
李东方摇摇头,态度坚定地说:“不行,这个人必须拿下来了!”
赵启功吃了一惊:“李东方,你这是征求我的意见,还是向我通报?”
李东方说:“意见上次就征求过了,这次只能说是向你通报了。另外,我也不怕你生气,我仍然建议你去和钟明仁同志摊开来谈一次,包括陈仲成在田壮达案中做的手脚。由你来向省委建议免掉陈仲成峡江市委常委职务,这比我们市委向省委提出来要主动得多。这也许是我现在惟一能为你老领导做的事了,希望你理解。”
赵启功呆呆看了李东方好半天,才问:“东方同志,如果我不这样做呢?”
李东方一字一顿地说:“那只有由我代表峡江市委向省委作全面交待了!”
这话的分量,这话的语气,让赵启功陷入了痛苦的思索中。
李东方想了想,又语气沉重地说:“老领导,迄今这一刻,我仍然把你当做自己的朋友和同志,我仍然把已经发生的这一切看做你认识上的偏差。当然,如果你坚持己见必须由我把这一切向省委说清楚时,我一定会实事求是,包括你担心田壮达一案被人利用的活思想,你对腐败分子不是不动,而是以后再动的明确态度……”赵启功受不了了,瘫坐在沙发上,连连摆着手:“东方,不要说了,先不要说了,你再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想想,好好想想,我现在脑子很乱,真的很乱……”李东方不便进一步逼下去了,叹了口气:“老领导,那我就再等几天。”
说罢,李东方告辞了,也没等刘璐璐下楼来送。
走出柳荫路2号赵家大门时,李东方步履沉重,心情也十分沉重。
事情很清楚,如果真是由他代表峡江市委把这一切说出来,赵启功的政治前途就完了,他的良心也要受到责备:赵启功没把他当外人,陈仲成在田壮达一案上的非法活动是赵启功在私人谈话场合主动告诉他的,是两个老搭档喝着五粮液随便谈出来的。那么,他对原则底线的坚守,必将付出人格受辱的代价!以后就会有人指着脊背说:这是一个卖友求荣的家伙,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不顾一切,连自己的老搭档、老领导都卖。只怕连大老板钟明仁都会瞧不起他,没准会认为他是软骨头。
钟明仁吃过小报告的大苦头,不喜欢手下的干部在他面前打小报告。
真希望赵启功能就此猛省,一举挽救自己的政治前途,也挽救他可能受辱的人格,他愿意再等几天,哪怕为此再担上一点政治风险,忍点辱受点气,只要赵启功能主动去找钟明仁和省委好好谈一下。
周梅森《至高利益》
第二十二章
李东方压抑着心头的恼怒,批评说:“凡兴,你怕给钟书记惹麻烦,峡江下游地区的老百姓就会老有麻烦,将来钟书记也会有麻烦!”
这时,一辆挂着小号牌照的黑色奥迪缓缓驶过,在李东方面前停下了。
省委书记钟明仁摇下车窗,招呼道:“东方同志,你好悠闲呀!”
李东方一怔:“哦,是钟书记呀?怎么……怎么这么晚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