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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作了决定,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两头忙了。”他这么说。
这是西卡达的含蓄,我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这么久以来,忙着参与舞团让我成为公司里的问题人物,不论是加班或是应酬,练舞都成了我例行缺席的借口,尤其是登台表演时节,公司常常要大费周章为我安排替代人事,我之能保得住这个工作,不只因为公司惜才,西卡达凭着他的权力,帮我左右通融是同样大的因素。
同时辅选与练舞,我忙得像是陀螺,其实近年来,到底有多想跳舞我早已经迷惘了,只是始终没办法接受自己成为一个上班族的事实,我不想将自己完全抛给一个公司,一个企业,仔细想来,我的问题在于不想将自己抛给眼前这个世界。多所保留让我在这个公司里格格不入,我根本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西卡达并非怪我临阵逃脱,他是怪我在工作上从头至尾都表现得若即若离。
抱着纸箱走出办公室,在电梯前我放下了纸箱,手上还握着那张留职停薪证明,我来到了电梯间的窗口,这是我和西卡达常常彻夜谈天的地方。一阵微风从窗口吹来,从十八楼的高度远眺半个台北城,碎钻般的流光闪烁不停,我的心里升起一股恍惚之情,“纵横”是我六年来的藏身之处,尽管不投入,在习惯上它几乎是个家,而此刻我就要走了,就要走了,这一走就不再有两头忙的情况,所以我凡事也就不再有借口,眼前的路却变得如烟迷茫。
魔鬼式的训练考验着我的决心,现在的我全身酸痛欲裂,耳畔还回响着更大的磨难,卓教授洪亮的声音如雷袭来:
“想象!想象自己像个万世巨星一样——当然你们不是,所以才要你们想象!”
窗口的微风让我回了神,我再次读了那张留职停薪单,在风中我撕碎了它,撕成两公分乘五公分的长条状,从中间扭个旋,一张一张从窗口放出去,这是我和西卡达在某次恶作剧之下的产物,小纸片见风飞腾,展翅而去像一只只蝴蝶,它们得到了十秒钟的生命,我仿佛又听见了我们放飞那些纸片时,那些清脆的笑声,笑声中,我们都回到了最早最早的梦想,非常快乐,那些蹉跎,那些失落,那种讨一口饭吃的尴尬,都远扬到天边,只看着纸片轻飘飘了无牵挂,御风而行,飞到最远最远的地方。
西卡达也来到了电梯间,边走边点着烟,他见到了我。因为公司里禁烟,所以西卡达不时就要中断工作来到这里,但我知道他是送我。我重新抱起纸箱,按了电梯钮。
我看着电子面板上的红色灯号,一层一层跳升。
长大是一段过滤梦想的旅程,我回想到了十三岁时的慷慨激昂,那些幻想,那些狂想,人生中最美丽的莫过于拥有着千万种可能性,而活到此刻,局面像是逐渐凝结的石膏,轮廓慢慢变得清晰,清晰也是好的,只是又带着淡淡的心酸。
只要一想到,不管在任何一个方面,这辈子我都已经不可能成为万世巨星。
独来独往的舞团岁月里,我与同侪相知不深,互相也缺乏好奇,这本就是一个充满熠熠明星的小天地,团员个个带着些戏剧性的骄傲,我们目前多半只是点头之交。依加入的序号而言,我是第20号团员,在我之后是不入编号的龙仔。
第一部分 隔阂我们的归程(7)
大家叫我阿芳,叫我“那个新来的……高高瘦瘦的那一个叫什么来着……”叫我20号,我一律答理,在这之外我相当沉默,住处与教室相距太远,也迫使我在下课后总是来去匆匆,当初上班兼练舞时,只恨不能像西卡达那样寄生公司,这时我却又变得十分恋家,两个星期下来,我仍旧近乎一个陌生人,分不清舞团职员与团员,摸不准团员之中那些微小的密码与默契。
比方说,墙壁布告栏上,那张陈旧的小海报上,鲜红淋漓的大字“98”,是什么意思?进出教室换舞鞋时,我常常一仰头望见了这对数字,98,旧得都泛黄的纸面中,明显地一再新涂上的红颜料,像是某种非常迫切的警告,虽然大可以询问我的同侪,我选择花了好几天参详。
这天早上进了教室,在一片鼓噪的气氛中,我突然发现了那对数字的神秘意义。
卓教授早上进来得比较迟,她让我们自行做暖身练习,由于每个人的启舞门道各异,所以清晨时间通常十分自由,许秘书会放送一些轻柔的音乐,各人依自己的习惯找个角落展开功课。大部分的人做中规中矩的伸展操,也有如团员之一丽馨者,她总是先做瑜珈趺坐;活泼的克里夫自备了音响耳机,放上一卷流行乐,随即大跳特跳起街舞,看起来比较接近消遣;荣恩更古怪,她要先做吐纳发声,说是松丹田运中气;我则早已习惯了古典芭蕾式的把杆练习,全套下蹲与开展动作下来,我往往是最后完成暖身的人。
但是这天早晨不同,还没推开帘门,我就知道,克里夫又缠着许秘书换掉了教室的音乐,我听见了火辣辣的伦巴舞曲,我见到舞者们围聚在教室的中心,喧哗不断。换上软底舞鞋后,我也凑向前去。
龙仔赤裸着上半身,站在最外缘,见到我,他用手语致意,阿芳。
克里夫与阿新被大伙围绕在中心,此时他们两人都趴在地上,忙着用白胶带贴地标。喧闹中许秘书也过来凑兴。
龙仔从脖颈的细绳上解下他的小拍纸簿,挥笔给我写了些说明。克里夫与阿新正要比赛定点单腿旋转,姿势不拘,主要的规则是必须维持高速,停步时面向正前方,而且支撑脚不能偏离一个A4尺寸的范围,脚部离开胶带地标者即输。
原来只是游戏般的竞赛,这倒是引起了我的兴致,多年的芭蕾经验,单腿旋转对我来说算是家常便饭,早在十四岁时我就能做完漂亮的原地三十二圈,只是从没试过在这么狭小的限定范围中完成,单腿旋转中轻微的偏向在所难免,要不四向移一些,要不收步时面向歪一些,再仔细一想不禁心虚了,维持在五乘七吋的定点中,我能不能跳完三十二圈?
“定点最高纪录是多少?”我在小纸簿上问龙仔。
“九十八圈。”龙仔用手势说,他同时指向布告栏上那张小海报。
我吃了一惊,这的确厉害极了,不管是不是偏离定点,忍受高速旋转九十八圈,那需要多么强悍的体魄和灵魂?
“是谁的纪录?”我继续写,将簿子递给龙仔。
“教授以前的一个学生。”克里夫贴完地标,移向左边两公尺,又多贴了一份,然后他兴高采烈地朝龙仔招手。
“龙仔也试试嘛。”各种手语出炉,大家纷纷鼓动龙仔下场竞赛。
龙仔很郑重地摇头拒绝。
“教授又还没来。”一个团员说。
“试试看嘛,我们不告诉教授。”另一个团员补充以大幅度的手势。
“不讲,我们不讲。”许秘书也含笑加入了游说。
还是摇头。龙仔两手叉起腰,我见到他年轻的脸庞上,一瞬间变得全无表情。
所以克里夫和阿新准备起舞,我们围绕成圈,等着计数。
“你看谁会赢?”我书写问龙仔。
龙仔看了看纸簿,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他凝睛看着两人开始旋转。阿新是研究所借调过来的学生,舞蹈根底深厚,而克里夫这个白种男孩只是半路起家,但他年轻一些,爆发力十足,两人一起转就气势凌人,速度不分轩轾。
“阿新垫步偏了,最多四十圈,就会向右偏移。”龙仔看了片刻,取过纸簿,振笔时他的视线丝毫没有离开旋转的两具人体。
我一分神读完句子,两人就已舞过了四十圈,克里夫慢了下来,但他还是准确地留在定点上,阿新果然渐渐向右移开,他哀叫一声败下阵来。克里夫撑过了五十圈,速度却又陡然升高,单腿挥鞭的幅度也加大,我知道他根本没学过芭蕾,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能耐,但眼前的画面确实令人咋舌,我想要龙仔再预测他能完成的圈数,又实在抽不出手书写,龙仔这时也望而出神了,他举步向前,用胸膛顶开了几个团员,但他似乎浑然不知,龙仔走近了克里夫的手幅边缘,向右让开,克里夫跳过了七十圈,龙仔已经移向他的右后方,七十三圈,克里夫的手势乍然逆转,离心力将他猛拖向后,我紧扭住纸簿,克里夫的躯干横扯着就要飞离地面,龙仔正站在撞击点上,他握住了克里夫的右腕,顺势倒退了两步,又握住他的左腕,龙仔整个拎起了克里夫。
克里夫一站稳,龙仔的脸却全涨红直到脖颈,他做了一连串激动的手语,大家面面相觑,我这才发现龙仔片刻不离身的纸簿就在我的手上,将簿子递还给龙仔,他却不写了,把纸簿挂回胸前,龙仔笔直走向墙边他的暖身练习区域,又急转弯,朝后门出去。
游戏散场,大家都极尽兴,克里夫尤其开心,七十三圈据说是今年的最高纪录,克里夫承诺午休时请大家吃冰淇淋。
我来到我的铁柜前,见到跪倒在地板上的荣恩,方才的热闹她全没参与。
“阿芳……”她神容衰败地说。
第一部分 隔阂我们的归程(8)
荣恩看起来气息奄奄,她的背袋整个扯散开,私物散落满地。
“我们的柜子又卡住了,我不如撞墙算了。”荣恩将脸栽在膝盖上,夸张地敲击前额。
我看着荣恩小小的头颅,她一向绑了扎实的小髻,这时我才见到她真正的发型,是刮毛的蓬松半长发,像一个啦啦队绒球,发质不知是反复整烫伤害,还是刻意染出的枯黄效果,总之这样的一头蓬发,配上她那异常娇细的身材,让我感觉她恍若一朵熟透的蒲公英。
我试了试柜门,果然卡得死紧,但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