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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这些早年闺阁用品,让人恍如走进了五十年前的妓院。
拜见了老板,又回到我的老部门寒暄,随即就领到了一碗猪油拌饭,和一杯很浊的酒。
米虫在小乐团的伴奏下,举起麦克风,感情丰沛地唱起台语悲歌。
“西卡达呢?”我边吃饭边问同事。
第四部分 尾声海洋(4)
“哪,那一坨不就是?”同事遥指那幢木雕眠床。
我放下碗箸过去一看,西卡达已经放倒在眠床上,呈半昏厥状,他的酒量之糟众所皆知,但酒宴才开始不久,未免醉得太早了,我摇了摇他。
“唔?”不知道是谁给西卡达盖上了被子,我觉得在酒馆里放上这样一张床,不失是体贴的装潢。
“西卡达,是我。”在喧闹声中我扯开喉咙喊。
“唔,阿芳啊。”西卡达半梦半醒,半笑着。
“你怎么醉得这么快?”
“没醉,没醉。”
“没醉的话,你爬起来给我看。”
西卡达果然应声坐起。我悄悄瞥一眼四周,迅速从背包中掏出一个信封交给西卡达,里面是我们舞剧首演的门票,每个舞者都分到了六张,虽然也想惠及我的老板,但顾念着我还有部门重重主管,六张票显然左支右绌,所以独留了一张给西卡达,其余都寄了回家。
西卡达拆开信封,见到舞剧门票,又笑了。他搂住我就是一吻,我想他真醉了。
“阿芳,恭喜你。”他一说完就颓倒了回去,我连着棉被撑住了他。
“阿芳,”所以他又开口,“这一上台要跳多久?”
“巡回演出前后要半年。”
“那跳完以后呢?你夏天会不会回公司?”
经西卡达一提,我想起了我的留职停薪身分,离开公司快半年了,归队日期也预定在半年之后,我在一片歌声划酒拳声中认真思考,摇了摇头。“不一定,我有点想写作。”
吐出真言,我当下羞怯了,于是絮絮不休起来:“不知道能写出什么,我很想写一本有关自由的小说,已经读了不少相关理论,故事呢?问题就在这里了,什么情节也编不出来,没什么对象,没什么冲突,没什么悲剧,连白色恐怖都是笑料的年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西卡达?我说的是我们的生活,沉闷、雷同,像是只有五个音阶的琴键,要怎么激荡出旋律?我吃快餐泡面,我喝速溶咖啡,我进电影院看血淋淋的暴力美学,但那多半虚假,我读后设想立场意识流小说,但那多半做作,原来我们是没有故事的一代,我们是没有美的一代,要说我无病呻吟,那我没办法上诉,你懂不懂我在说什么?西卡达?”
没有回应,我偏头一看,西卡达已沉睡在我的肩膀。
回到我的部门席位,酒酣耳热的同事们对我采用起围剿攻势,从来就是不喝酒的人,但今天我喝得豪放,自忖顶多是气喘一场,我干了许多杯,发现这种泡了酸梅的绍兴酒相当可口,小乐团歌手的嗓音洋溢着浓厚的风尘味,格外挑逗了我今夜的愁绪迷离,微醺中我史无前例地捧起酒杯,逐桌敬酒而去。
沿着长条饭桌,我一路收听新闻,每当选举落幕,领了当选后谢礼金以后,就是同事们蠢蠢欲动的跳槽时分,这于我们公司也算是传统,在非选举年度里,公司总要大量流失人事,多半的人往广告公司靠拢,带着一支锐笔,逐高薪而居。台北是一座山,我们是生而只能往上爬的白领阶级。这时一听,接近半数的同事都将要离开。
到了企划组老同事那一桌,我被拦了下来,老板正好也在,几个同事起哄问我夏天归队
一事,我据实回答,弄丢了留职停薪证明,竟然有人当场就重新起草了一张,多半是为着讨老板开心,在大家的闹剧式胁迫中,我重新画了押。
那么多双臂膀旋即抱住了我,虽然这些同事之中,有半数的人已不再恋栈公司。
我的酒洒了满桌,有人给我新添了一杯,举杯再喝,我与大家应和着小乐团,都唱起歌了。这是我所曾经深深厌倦的公司,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更换承载在打卡单上的人生,让我迷惘的是在同事的胡闹中我再度感觉到了温暖,同命相依的趣味,我怀念起了那些群体作息中的虚情假意,虚情假意中的一丝真心,我并没有与他们不同,都是在平淡中求生,追寻生活中点滴动人的细微处,等待着沉闷中小小的悲喜。
搁下酒杯,只因为突然感觉饿坏了,巨大的饥饿。同事传递给我一碗新盛的猪油拌饭,满桌的台式大菜,竟然样样顺口,我举箸不停,以酒送饭,渐渐狼吞虎咽起来。
“真是稀奇啊,没看过阿芳喝酒。”一个同事喊着说。
“还喝酒咧,连阿芳吃饭我都没看过。”另一个同事这么回答。
这一夜每个人都失之滥情,我知道最后一定是这种场面,纵横公司常年经营辅选,在酒肆间就是以凶悍著称,连公司自己人聚餐,也要阵线混乱地互相猛灌,当老板上台开始主持抽奖时我们都已跳起了舞,仿佛记得我被推举到了台前,噪闹欢声中大舞一场,怎么下台我已经不复记忆了,只知道再睁开眼时,我就在那幢老祖母眠床上,四周非常窘迫,整张床上荒唐地挤满了六个烂醉的同事。
什么人懒洋洋地唱着《爱你一万年》,我一转头,见到西卡达就并躺在身边,他正看着我,双眼中精光灿然,他的酒已经全醒了,而我正满腔的呕吐感。
“写出来,”西卡达在棉被中紧紧握住我的手,他说,“谁说我们这一代没有故事?阿芳拜托你写出来,我们这个城市还有我们这一代。”
“嗯。”我虚弱地说,他还是把我握得那么疼。
西卡达载着我回家,沿路的寒风驱走了我的酒意,第一次喝酒,就醉得这么不堪,虽已渐渐清醒,我的双颊还是一片烧烫。
回到套房楼下,一转念,我又要求西卡达载我去舞蹈教室,只是想着,也许还能再见上卓教授一面。
但是卓教授的房间已经人去楼空,坐在机车后座,和西卡达一起望向全无灯火的阁楼,冰冷的夜风又袭来,仗着最后的酒意,我伏在西卡达肩上哭了起来。
“那是谁?”西卡达问我。
以为教室中无人,原来龙仔就在一片漆黑中,我们都已放假,惟独他一人练舞不休。我和西卡达都下了车,站在梧桐枯树下,我们看龙仔的舞。
卓教授已经离去,龙仔失去了探照光源指挥,他不再跳我们的舞,在全黑的舞坪边缘,放影机正放送着剪辑过的经典现代舞精华,凭着屏幕的微光,龙仔边看影带边模仿,有时流利得更胜屏幕中人,他做了一个经典阿提久姿势,凝止不动长达十几秒钟,连时光都冻结了似的,但是他又不跳了,龙仔在屏幕前静趴而下,光影洒落幻动在他的裸背上,龙仔的背脊微微起伏。
第四部分 尾声海洋(5)
“美。真美。”西卡达说。在审美上,西卡达对于男性的敏感度本来就高过于我,现在他问我,“那个男孩是谁?”
“他不是团员,他只是见习生。”我轻声说。若非酒醉已到了尽头,只差了一点点,我就要放胆说,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舞者,要说那是一个跳得比谁都好但始终没被承认的学生,要说我完全弄不懂卓教授和龙仔的暧昧关系也不了解她为什么会说他还是个童男,要说,但是我爱卓教授,和爱龙仔一样多。
早晨,带着强烈的宿醉头疼,我和荣恩进了教室。这天是除夕。
二哥先和我们一起暖身,之后连声指挥众人分头工作,几个人检查地板,有人煮咖啡管音乐,有人监督清洁工作,有人前去收发信件传真,许秘书已随着卓教授离开,原来她一早就做了这么多工作。
例行的练舞前讲解,二哥先连串公布了今天排练到下午六点,明天休假一天,大年初二复课,初五进场正式彩排等等,杂事谈完,二哥点起烟,接过团员递上的热咖啡,她才宣布,卓教授已经离开台北了。
“教授回宜兰静养去了,不会回来。”她说。
全体哗然,我却困惑极了,明明记得,卓教授的老家在彰化。
完整版的舞剧配乐弥漫教室,天气冷得惊人,大家都罩上了外衣排练,龙仔既不练舞也不再旁观我们跳舞,他只是在教室边缘闲踱不停,像个外人。
自从音乐配齐了以后就消失了的录像人又再度出现,他擎着摄影机,记录我们的排练细节,甚至吃喝琐事,准备剪辑之后送去给卓教授。
下午,在难得的暖阳天气中,大家都甩脱了外衣,正勤练不已,二哥又将蓝衣天使交给龙仔代跳,她就进了办公室,首演之后的巡回演出枝节繁杂,她忙得无法分身。录像人捕捉了一些我们的练舞状况,开始锁定二哥拍摄。
温柔的管弦乐中,那一群面色不善的陌生人就这样猛扯开了木帘门,铜铃剧响,大家都站住,只有龙仔又多舞了几步。
来人大约是十几个彪形大汉,其中夹杂了一个中年女人。十几个男人一进门就略微散开,很娴熟地摆出了阵势,来势汹汹,虽然我们人数较多,但顾忌着将要上台,没有人愿意惹祸,团员们退挤成群。
“哪一个姓朱?朱荣恩?”男人之一粗声问大家。
一片错愕,荣恩正悄悄地将她娇小的身影缩进团员之间。
中年女人在男人的簇拥中,环视了大家一匝。她的浓淡合宜的彩妆,她的华而不俗的首饰,还有她威风凛凛的睨视,都贵气得无懈可击,看来是个身分非凡的女人。女人笔直走到荣恩面前,荣恩整张脸涨得通红。
中年女人和荣恩低语交换了几句,场面突然就变得非常混乱,女人很凶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