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两种都是我不常喝的东西,因为怕甜。为着礼貌,我挑了咖啡。
男人果然是温柔的,只是多语得惊人,开着车,他就有始无终地说起话来,现在他将自己细说从头。
男人大学时从生物系转念了国贸系,毕业之后,顺利地考取了公务员,从此在一栋四季吹送冷气的宫殿里上班,属于行政院里某个掌管统计的单位,说到此处,他自动插播说今天上山是朋友聚会,然后继续原话题,男人在年少时梦想着的非洲人猿、红毛猩猩和刚果金刚,抽象化成了数字、数字、数字,说到这里他就笑了,“有时候看着看着,觉得阿拉伯数字2还真像抱着幼仔的狒狒呢。”他说。
男人负责统计,统计各种物价指数、失业率、进出口成长率、外销订单统计、工业生产指数、民间投资成长率……再加上物价波动预估、国际局势展望、重大政策效应研究,总体的目标是经济成长率统计,然后将所有数据升华成景气灯号,偶尔也换个角度,算出某种叫做国民痛苦指数的东西。
爬在数字间,是纯理性非感性的工作,男人这么解释说,但是只要事关统计,一定牵涉条件前提设定,那才是数字游戏奥妙之所在。数据来自民间,前提来自层峰,而层峰感性得奥妙之至,所以男人的工作渐渐地偏离数字,倾向美学,他与同僚们按照指示处理数字,才在上个星期,作出了本季景气黄蓝灯的报告。
第三部分 快乐的日子卓教授的舞团(2)
“但是有时候不管我看什么都像泡沫,越看越像,你看这杯奶昔根本就是泡沫嘛,你那杯也像。”
这终结了我应酬的兴致,男人于是又自转了话题,等待红灯时他掏出皮夹,抽出其中一张护贝照片,半带着腼腆说:“这张照片一直随身带着,没事就看一眼,你要不要看?”
我看了,蓝得要滴出颜料的天,贫瘠的黄地,一条泥路蜿蜒向前隐没在地平线,路的远方有些纯白色但似乎见不到窗子的建筑。摄影技巧并不算好,基本上这是一幅意境薄弱的作品。
“土耳其。”男人接回照片,放回皮夹前深情地又瞥了它一眼。
“你拍的吗?”
“对啊,是我拍的。”男人说,“上次跟团去旅行,拍了不少照片,回来冲洗出来以后,我就注意到这一张,是在一个银器市场外面不远拍的,那时候人站在那里没什么感觉,后来我一直看着照片,一直看,开始就想了,这条路再往前走下去,会到哪里?那里的人都在做什么?有人就说我无聊了,只是很奇怪,这张照片我看得越久,就越像中邪一样,很想走进那一条路,走下去,就这么一趟,只要让我走到尽头,让我知道尽头有些什么,我就满足了,有时连做梦都梦到我走在那条泥路上,就算无聊吧,但是我真的就是这么想。”
“那你就去啊。”
“也许喔。”男人喝了口泡沫状的奶昔,说,“也许走完就发现,没什么意思也说不定。”
男人至此终于沉默了下来。
我望着窗外的雨景,我们已进入市区,在转剧的雨势中塞车相当严重。
我想起了卓教授枯槁的病容。
连续几次病倒,都是虚惊一场,像是再三谢幕一样。我好像看见她俯身答礼时,嘴角促狭的笑意。我又想到了林教授与那些官方单位。
一个非常非常糟糕的念头挥之不去,我想着,他们等候着卓教授的死讯。卓教授命在旦夕是事实,但他们期待着,卓教授要死就最好死得是时候,不早不迟,正好在登台之前,从头到尾串成一场完整的表演,而他们负责票房。
车子经过了一座绿意盎然的圆环,我注意到花圃里有几具彩色风车,迎着风雨活泼转动,花圃中的艳色花卉拼出了中国云彩的图样,从没发现这圆环如此可爱,从没发现我所熟悉
的这个城市正在悄悄转变中。
他们说,这是一个快乐与希望的城市。
大雨在车窗外融和了霓虹光彩,景色随着变形模糊夸张魔幻,在扭曲的画面中,我又看到路旁一个新添的艺术展览区,其中一具人物雕塑引我注目,那是写实的塑像,呈坐姿,他的面容略显忧怀,一手抚胸,一手遥指远方,雨水从那手尖滴滴晶莹坠落。
我回想到今天卓教授的一席话,美的本身就是贡献,不管是一个人还是群体,自尊都是来自于美,性灵的艺术的情操的美。
车子已经远离,我还不停想着,那个塑像是谁?这已不是唯尊政治人物的时代了,所以我猜那塑像该是临摹一个崇高的人,一个伟大的哲学家、艺术家或是民族英雄吧?那又会是谁?完全没有头绪,莫非我的见识太过浅薄?想了良久,结论却是我们并没有那样伟大的哲学家、艺术家、民族英雄。
所以我微微自责着,问题一定出在我的层次。但我的层次不就是来自于我的环境?我的环境又造成了身边这个男人,在他眼中一切都是泡沫。我想要振作,但为什么又隐隐只觉得浮世若梦?在梦着时看见理想,醒着时却看见幻象。
右手臂一阵凉意,原来雨水已经渗进窗缝。我们在敦化南路停了车,这温柔的男人下车撑伞送我至骑楼,横扫的大雨还是泼洒了我们一身。
挥手目送车子远走时,我的心里想着,台北怎么会这么湿?
卓教授回到教室那天傍晚,二哥翩然来临。
卓教授正在办公室里休息,我们则忙于排练,铜风铃清脆响起时,荣恩第一个见到了来人。
“哥!”她几乎是惊声尖喊,荣恩奔向门口,扑起身,将来人抱个满怀。
二哥提着一只轻行囊,二哥非常修长俊秀,二哥穿着一身纽约雅痞风的吊带裤装,灵气迫人的眉目间含着一股锐芒。
二哥是个年轻女人。
几个认识二哥的团员纷纷围住她,崇拜之色溢于言表,我终于弄清了,这人是卓教授出名的门生之一,名字叫李风恒,只是不知道原来她就是二哥。印象中的李风恒非常模糊,她方才在台湾舞蹈圈走红,就彗星一现地乍然远去美国,只记得这该是朵优雅的水莲花一般的女舞者,没想到今天所见全然不同,百分之百的中性气质,用英风俊爽来形容她,再恰当不过。
办公室房门开启,许秘书扶着卓教授现身。
见到卓教授,二哥霍然换了一副神情,她与卓教授眼神凛烈相触,像是风暴一样的往事呼啸穿过两人之中。
二哥先展露了俊俏的笑容。她将行囊扔在地上,快步来到卓教授面前,两个人都非常激动,但她们的握手看起来又那么生疏、牵强。
全部的人围绕着她们,只有我看见了,两道泪水滑落许秘书的脸庞。她又迅速拭泪,擦干脸颊后,许秘书笑靥灿烂。
二哥与卓教授关在办公室里,密谈直到深夜,当她们出来时,大半的团员都下课了,只剩下几人继续练习,许秘书提着二哥的行李上楼,二哥将要住教室的阁楼。
第三部分 快乐的日子卓教授的舞团(3)
然后许秘书撑着卓教授离开教室。
荣恩紧紧牵着二哥的手,像是再也不肯放开一样。
见到单独练舞的龙仔,二哥显出略微诧异的神情。现在的龙仔只能在我们下课之后使用舞坪。
“他叫龙仔。”荣恩说,“他不是团员,他只是见习生。”
“因为他听不见,他是聋子。”荣恩又加了一句。
“哦?”二哥静静望着龙仔,视线意味深长。
还没走的团员多半是留恋着二哥,因为时差问题,二哥还不想休息,这一来大家开怀了,都嚷着要打麻将。
荣恩连忙领着几人上仓库搬桌椅,我从不晓得在教室里还有麻将这项娱乐,二哥就在办公室里等着,她直接坐卓教授的宝座,她取过卓教授的烟盒就点了一根,她颇为张扬地搁腿上桌,纪梵希的中性皮鞋,不知道我穿起来能否有她的三分帅气。
现在教室里连我与龙仔共有八人,正好凑两桌,但是团员英华说她不会打,阿新说他不能打。还在读书的阿新经济向来就非常局促,大家还是撮弄阿新下场了,此时只剩七家。
“二哥打两岸,二哥打两岸。”大家起哄说。
二哥只是含笑,我并不知道打两岸是什么意思。
“好嘛好嘛,哥。”荣恩也央求着她。
众人摆好了器材,二哥才来到两张牌桌之间坐下,原来她一人要同时打两桌。我专心地砌好牌,发现二哥已经单手砌完了我这桌的牌,正在和另一桌人分筹码,那一桌打的是十三张,赌注也高,二哥正与他们高声讨论台底。
龙仔在我这一桌,打法比较特别,喊碰要五指伸展拍向海内,真的是碰一声,胡牌则要两手齐眉摇一摇。
因为坐在二哥对家,我看得见二哥另一桌的牌面,她总是凑复杂的大牌。野心真大。
见到我正若有所思地端详她的牌,二哥捻上香烟,笑嘻嘻几下将她另一桌的牌调乱,我再也看不懂了,二哥又索性将她在我这一桌的牌也都拨乱,然后继续行云流水地打两手乱牌,二哥两桌左右开弓,还要抽烟,再加上不停地说笑话,逗得两桌十分喧闹。
我这桌打得比较慢,另外一桌已经是北风底了,但是二哥在那边却一直连庄。
二哥最后站起身来,将牌子给了另一桌的阿新,“青发给你,说谢谢,嗯,乖。”然后她一回身,握住我要掷牌的手,说:“九筒拿来。”
我手上正是九筒没错,二哥胡了我的牌。
二哥也同时结束了两桌的北风圈。
“腻了,不打了。”二哥宣布说。
大家惨叫连连,除了阿新大赚了一笔,其余的人全给二哥赢得一干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