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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三连声称“是”,但是他没有改变拘谨的表情,说也难怪,一个伺候县太爷十几年的老家院,如今突然要他与县太爷平起平坐,尽管这位县太爷已经是平民百姓,但是在老家院的心目中,那是永远的老爷,他怎么敢大胆的称兄道弟?
钟正心也没有勉强他,只是微叹一口气很认真的说道:
“关于玄三,一开始我就说过,人的一生穷富显通,都是命中注定,任凭是谁都逃不过命的安排。另外一方面,玄三虽然……”
他停下了语句,僵在那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
“他以性命尽了他的孝道,而我这个做爹的却更为儿子的死,承当终生内疚。”
说到此处,钟正心泫然欲泪。
古三哀恸地说道:
“那位郑爷……”
他拭去眼泪,摇摇头说道:
“他是杀少爷的仇人,却是救老爷的恩人,这恩仇两个字,是这样的难分难解。最可哀的,直到现在,除了知道他姓郑,除了知道他是受雇于人的职业杀手,其他一点都不知道。是报仇也罢、报恩也罢,都只有空留心头!”
钟正心挥手说道:
“古三哥!有一件事要弄清楚。‘仇’字是不能轻易说的。何况这个‘仇’是起自误会,玄三命中带煞,如此而已!至于‘恩’,这位郑爷为我洗刷了冤枉,还我清白,是我终生感激的,我们做人,这‘恩仇’二字,一定要分辨得清清楚楚。”
古三黯然点头说道:
“老爷这种宽待人,严对己的心,古三只能说永远学习吧!”
这时候茹秀姑娘适时上前说道:
“爹和古三叔谈了这么久,都忘了吃饭的时间了。你看……”
她推开草堂中门,一股寒气挟着飞舞的雪花,直涌进来,原来外面正在下雪,天井里已经积雪半尺。
茹秀姑娘赶紧关上门。
“我已经准备了酸菜火锅,趁着这样天寒地冻,古三叔陪爹喝几杯!”
古三一听,连忙接手说道:
“那可使不得!古三这等草料,怎么可以陪老爷饮酒!那样喝酒会折古三阳寿的!”
钟正心笑道:
“一家三个人,还要分两起吃饭,真是岂有此理,从今天起,我们千万不要这样无谓的拘泥!来吧!难得这样的天气,围炉小饮,是一件……”他本来想说“雅事”,但是,他一顿之后,立即改口。“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古三哥!你就不要辜负茹秀一片孝心了!”
古三还能说什么?他便忙着搬炉子、端菜肴、烫烧油……
突然,门外有人叩扉。
这里是偏僻地方,平日就很少有人打从这里经过,何况是下雪的天气?
古三连忙到前面拉开门来看看,一阵风雪直卷而进,好不容易稳住身子,这才看清楚,门外站着一位姑娘。
蓝布包头,此刻已经满头是雪,连眉毛上都沾着雪花,身上穿的棉袄已经半襟雪花,还没有融化,所以身衫还没有湿。
姑娘身后站着一匹马,拉着一辆篷车,马儿正不安的打着喷鼻,刨着前蹄。
古三连忙问道:
“姑娘!请问你是……”
他还没有说完,自己哎呀一声,埋怨着自己:
“你看我真是老糊涂,天气这么坏,一定是迷了路,快请进来好说话,外面风雪太大,天气这么冷!”
那位姑娘倒是从容不迫地说道:
“不瞒老伯说,车里是家母,途中染了风寒,又迷了路,所以才来惊扰,不知道能不能借一席之地,让我母女躲过这场风雪!”
古三为人是古道热肠,连忙说道:
“姑娘快别客气,出门的人那有顶着房子走的。快!快!先将令堂安顿好,再说,病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忙着将姑娘牵着马车,绕到后面,一溜有三间草房,除了一间堆放杂物之外,剩两间都是空着的。
古三将她们母女安顿妥当以后,将马儿牵到屋后柴房。
两间草房虽然没有床铺,但是,铺上一层厚厚的干稻草,且加上棉被褥子,睡在上面还很暖和。
古三忙了一阵,这才说道:
“姑娘!我叫古三,你称我老伯是不敢当的,我是这家的老佣人。我家老爷姓钟,和一位千金隐居在此地,方才因为事急,我就先自作主,现在一切安顿好了,姑娘是不是应该随我过去,向我家老爷说一声。”
姑娘片刻已经除去头布,露出一头秀发,编了根长长的辫子,人长得非常秀丽,虽然粗布衣裳,却掩不住她是个美人胎子,只是姑娘两道柳眉之下,一双秀目,眼光十分凌厉,看人的时候,有如两道冷箭,令人有一种冷冷的不能亲近的感觉。看年龄,大约二十出头,这样的年龄,仍然是云英未嫁之身,倒是罕见。
姑娘此刻盈盈下拜,口称:
“我姓郑,是奉老母返回故乡而亲人不在,只好回头,没想到母亲身染风寒,又遇到如此漫天风雪,路途又不熟,如果不是三老爹慨伸援手。我母女二人今天恐怕就要葬身在这样大的冰雪之中了!”
古三连忙扶起姑娘说道:
“郑姑娘不必多礼!我方才说过,出门的人,没有顶着房屋走的。古三只是个下人,不敢当姑娘如此大礼称谢。走吧!我们见老爷去吧!”
郑姑娘回身伏在卧病的老母身边,轻轻说了几句话,便跟着古三来到了前面草堂。
古三先进去说了原委,茹秀姑娘赶紧出来,亲热的挽住郑姑娘的手,叫道:
“阿姨!快到里面来,外面太冷!”
郑姑娘对于茹秀特别注意,牵着茹秀的手,仔细端详着她,脱口说了一句:
“好一个清秀的姑娘!心地又这么好!难得呀!”
因为她在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有些喃喃自语的味道,茹秀并没有听清楚。
郑姑娘来到草堂,恭恭敬敬对钟正心行了个大礼,口称:
“落难女子郑冷翠,拜见钟老爷!”
钟正心赶紧站起来说道:
“姑娘千万不可行这样大礼,茹秀快快扶起郑姑娘!”
郑姑娘倒是很干脆的站在一边。
钟正心这才发现,这位郑姑娘人是长得清而不寒,冷而不艳,给人有一种严肃难以接近的感觉。
钟正心问道:
“听古三说,姑娘奉母返乡,投亲不遇,途中迷路,但不知令堂感受风寒,可曾服药?”
郑冷翠答道:
“我们母女命途多舛,幸有钟老爷及时援手,救命之恩,终生不忘。”
钟正心连忙说道:
“客途有难,任何人都要援助,何况只是借宿一宵,郑姑娘不必挂在心上。”
钟正心吩咐女儿:
“送阿姨回去照护老太太,古三哥!将火锅送一份过去。被褥不够,再多送两床,大风雪不能让病人受冻。再替郑姑娘房里生一个炉子,寒气袭人不是玩的!”
钟正心这一连串的吩咐,茹秀和古三连声答应,郑冷翠站在一旁,并没有说话,等到茹秀料理好了一切,她才深深屈膝,口称:
“大恩不敢言谢!难女会记在心头。”
便和茹秀回到后面草房。
火锅、火炉、被褥,样样都安顿好了,茹秀另外拿来一壶酒,笑着说道:
“天寒地冻,酒是好东西。阿姨如不嫌弃,这壶村醪留给阿姨消夜。”
郑冷翠说道:
“钟小姐!……”
茹秀笑道:
“阿姨!我叫钟茹秀,叫我名字就好。”
郑冷翠点点头说道:
“谢谢你!茹秀姑娘,请你代我谢谢令尊和三老爹。如果不是你们开恩,我们母女今天不知道身落何方!”
茹秀连忙说道:
“阿姨快别这么说,谁都有出外的时候,这件事根本算不了什么。其实呀……”
茹秀笑笑,带着一点调皮的表情说道:
“我们住在这里,方园几十里没有人烟,平日隔着河,远远地看到人踪,每天就是古三叔和爹,真是寂寞得很。今天难得阿姨来,可有人跟我聊天了!”
茹秀寂寞少女的心情,想跟郑冷翠姑娘谈谈天,这种心情是可以想见的。
但是,郑冷翠显然没有这份兴趣,她面无表情的对茹秀说道:
“茹秀姑娘!你请回吧!外面风雪这么大,回去陪令尊。”
茹秀满腔热忱,得不到回应,只好怏快回到前面。
一夜北风紧,到了天明,雪齐天晴,成了一片琉璃世界了。只是寒风未止,吹在脸上,像是小刀子在刺割。
茹秀姑娘绕道后面草屋,正待叩扉,只见郑冷翠从外面走回来。
浑身上下只穿了一套宝蓝色粗布夹袄夹裤,连昨天那一身棉衣都不曾穿,而且满脸红润,额上还泌有汗珠。
茹秀顿时呆住了,不觉脱口说道:“阿姨!你不冷吗?”
郑冷翠微微一笑说道:
“有道是:霜前冷、雪后寒。大雪过后,真正是呵气成冰,那有不冷的道理。”
茹秀说道:
“可是……可是,阿姨!你只穿了那么薄薄的衣裳,为什么……为什么……”
郑冷翠上前挽着茹秀的手,笑道:“我到后草棚里替马擦身才回来,累得一身汗,当然就不感觉到寒冷了!”
茹秀不解问道:
“什么是替马擦身?”
郑冷翠笑道:
“真是官小姐,不知道外面路客的辛苦。像这样的天气,早上起来要将马浑身擦热,否则,马儿生病,那就麻烦了!”
茹秀翘着嘴说道:
“我才不是官小姐!为了爹做官,几乎家破人亡,这一年,过的不是人的生活,直到搬来此地,才真正像是人的生活。只可惜哥哥没有这福份……”
郑冷翠追问了一句:
“你哥哥他怎么啦?”
茹秀神情黯然摇摇头说道:
“惨遭毒手,至今尸骨还埋在异乡!”
郑冷翠问道:
“仇人可知道是谁?你哥哥年纪轻轻的,在江湖上不应该有仇家,为什么会发生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