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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是长辈权威黑压压一群人物,身后惟有自家形孤影只一地单薄,自打踏进这斗室一刻起,我已再无回头之路,心底有个声音不住嘶喊,绣禧她在等我!
在袖中攥拳强稳心绪,轻移脚步向前走去,不待来在近前,已是双膝跪下合在地上向二婶施以进拜大礼,口中亮声说道:“芳儿给二婶请安,二婶福寿康宁。”
约有半柱香的工夫,听见二婶声音头顶响起:“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不是年不是节,怎么好端端的行起这么重的礼儿来。来阿,还不快把姑娘扶起来。”
我牢牢伏在地上,听凭知音一味搀扶,只是垂头不起。听二婶头顶笑声道:“地上凉,又不干净,有什么话芳儿起来再说。”我依然将身子按在地上,只把眼盯住地面,仿佛无所闻一般,气氛霎时凝重了下来,斗室中人皆是吓得气不敢出,只得死命将头垂下。良久,二婶轻轻笑声传来:“芳丫头许是中了定身法,怎么学起那仲翁木俑来了。来阿,你们几个,替我去把姑娘架起来!”
一句话前半段还是话语含笑,后半段语气急转,霎时间如扫叶秋风般刺骨尖锐,直令人胆寒。我见火候已到,扶着知音知棋顺势站起,几步上前冲二婶又是福身一拜:“谢二婶不怪芳儿擅闯之罪。”
盖子敲上茶盅拨弄一声脆响,二婶声音重复平和:“免礼吧,知音给姑娘搬个座儿。”
我轻轻哼笑,并不理会,依旧直直立在当场,对二婶说道:“芳儿不敢打扰,只是有件事儿想来求求二婶,一句话说完就走,绝不敢耽误二婶办正经事儿。”
二婶看也不看我,稳稳端坐椅中,轻声笑说:“芳儿不必说了,我知你此时前来是为了绣禧丫头。本来你们素日里主仆情深我也是知道的,只是今儿有点小事儿挡在前头,这人嘛,怕是一时还还不得你去。”
我也不看向她,低头问道:“是,芳儿自知无能管教无方。只不是这绣禧跟随我多年,历来伺候得精心,却不知今儿是犯了何等罪过,就值当二婶这般要杀要打的?”
二婶懒声道:“事儿原也不大,可放在府里也不算小。今儿早上从绣禧的包袱里查出几样首饰,找人辨认了,原来都是二奶奶的家私,里面有一件还是老太太赏赐下的。本来偷盗已是大罪,监守自盗更是罪上加罪,这个稳婆就是她的同伙儿,两人趁着二奶奶生产在即无人管束,由绣禧偷了匣子里的首饰,夹在衣裳包袱里,本想着哪天由这婆子混出府去变卖银钱,可巧被范大家的撞见,领着人当场扭住,等他们来报我时,这婆子已是具结画押了。”
我望向那接生婆,颤如筛糠,只如鸡哚碎米般不住叩头,嘴里断断续续求告道:“求福晋可怜我老婆子一把年纪没见过世面,见着银子就跟饿狗见屎一样儿,又被绣禧丫头几瓢糊涂油灌下去迷了心窍,才犯下这不要命的勾当,不敢求福晋超生,只求主子念在老婆子伺候一场,好歹赏个囫囵了去……”
我扭头抬眼重看向二婶,只见她依旧是不动声色,只管轻轻拨着盏中浮沫,范大家的一旁站起身来,缓步前行几步,从案头托过一只盘子说道:“这是刚画押的口供,这是贼赃,知音拿去请姑娘也瞧瞧。”
知音急忙过来一一托在盘中,碎步来在我面前微微福身,讷讷垂首不敢多发一言。我此时无心同她计较,伸手取过口供,只见满纸写的和二婶方才所说相去无几,下方用朱砂落着一只歪歪捏捏的圆圈,显见是接生婆画的押。另有一张是范大家的及知音做的佐证,将捉拿之事来龙去脉表述的一般无二瓜清水白,在下首同样画好了押。
我将纸笺重放回托盘,冲着范大家的一笑,轻声说道:“大娘果然效率,短短一两个时辰就叫这鼠窃狗偷无处遁形。只是此时人证物证俱全,芳儿却还有几点蹊跷之处捉摸不透,也不知当问不当问……”
知音手捧托盘轻轻一颤,满座人等皆把头垂得更低。我一手握拳抵在腰眼上,一手扬起扶了扶发髻,也不多看二婶,昂首望着远处灯盏,只在心中暗自喘气,努力将情绪压抑的纹丝不现。
只听二婶轻声笑语:“喔,芳儿既是心中有问,我们主事儿的理当有答,范大家的,你就仔细听着姑娘要问什么,好生作答就是了。”
范大家的连同知音急忙福了福身,转而面向我站定,双手垂下毕恭毕敬问道:“奴婢恭领姑娘教训。”
这范大家的是老太太的陪嫁丫头,在府中当了四十多年的差事儿,比我这没出嫁的主子有的是体面,此时二婶搬出她来回话,显又是个下马立威。
此时早已不能回头,我打胸中深吸口气,轻轻转身面向二婶,酝酿着嗓音慢慢吐字道:“芳儿愚钝,于此事上有几处不明,还望大娘指教。这其一就是”拿手一指堂下婆子,“这婆子是府中老人,往上两代均是伺候接生的行当,尚算得老实本分,从未听说犯过此等偷窃之事。而且家规早有明例,府中凡伺候三十年以上的老家人,每月例钱和侧福晋比齐,拿乌云珠每月四两的例来说,每年就是四十八两,合一千五百斤的上等细白米,是三十亩良田,外加两头耕牛的价钱。这几件首饰不过是虾须金米珠子,拿出去横竖不过是看当的价钱,怕是连五两银子也得不着。这婆子放着米山面山不要,偏要去打麸皮糠谷的主意,岂不是蹊跷的很?”
说完话音一顿,见范大家的依旧面沉似水,嘴角微微下撇,低头闷声说道:“是,是奴婢疏忽了。”
我恨得咬了咬牙,近前两步继续说道:“这其二就是,绣禧八岁失孤流落市井,被拍花子的逮住当街叫卖,我额娘见她可怜,于是买断下来带进府中,送来给我做丫头,自此十年以来,她从粗使丫头做到针线上人,于十一岁上进屋里作了大丫头,位序只在织瑞之后,平日替我掌管流水帐目,看守家财器皿,于银钱项上从未出过分毫差错,绝非见财起意之人!再者说了,我屋里的头面首饰都是老太太和额娘赏赐的,随便拿出一件来,怕是不比这整堆的东西加起来贵重,绣禧若是要偷,早在我房里偷起了,为何偏要等到今时今日才来二嫂子房里下手,当真是痴傻了吗?”
说着说着语气转厉,范大家的仿佛无知觉般,依旧垂头低声说道:“是奴婢考虑不周,奴婢有罪。”
心底不觉一股无力,对着范大家的近前一步,放缓语调轻声说道:“大娘是从小看着绣禧长大的,也曾亲口赞她吃得了苦守得住本分,却不知可还记得绣禧刚进府来的那年端午节,大娘照例来给各房丫头分送节食,每个人是不论大小两只鹿肉干贝粽子。那时几个大丫头先来把大个儿的粽子都挑走了,等分到绣禧手上只剩两只小的了,大娘怕她伤心,还劝慰了几句,谁知她不闹不怨,反而跪地叩谢大娘,边笑边哭说,自己长这么大,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也能来在这仙境一般的地方,每天穿的是绫罗绸缎睡的是暖炕软枕,过年过节还有着如此稀罕的好东西吃,哪里还敢争什么谁大谁小,怕只怕自己命小福薄受不起这么些个福气,报答不了主子的恩德……自此以后,无论何等年节赏赐,绣禧她总是要等别人挑剩了才来领赏,每次只肯拿最少最差的,我唯恐委屈了她去,有几次特特留下些好的,趁着没人时拿去给她,她却执意不肯收受,若逼急了总要流着泪说,自己原是草木之人,偏又生得命硬,非但克死亲生爹娘,一族人死的死逃的逃,如今更是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多亏得福晋和姑娘见怜,赏了个衣食无忧的好生活,更得了许多知疼知热的姐妹,在一块儿说说笑笑照应呵护,这日子过得已是好到不能再好了,此生不敢再有奢望,只求多积福德多做善事,好给自个儿多挣些年头伺候主子,不为做奴才的本分,更是为了报答报答不了的恩情……大娘啊,试曾想,绣禧这个知恩图报的人儿,又怎会去行那偷窃之事!”
说到此处情不自已,轻轻拭去眼角泪珠,“大娘年高有德之人,走过的沟沟坎坎比芳儿走过的路还多,又有何事不解何情不明的,芳儿今日不想求什么甚解,只想问大娘一句,可能忍心眼睁睁看着绣禧这样的清白女儿蒙受不白之冤,名节受辱之险,而不辩是非黑白胡乱判案的?”
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此时终是再难忍住,一发撒落下来。知音一旁显是心有不忍,又不敢多说,只能将头死死按下。在场众人皆是面露伤感,却不敢放肆,只能把泪依样儿化在喉中,唯有几个买卖进府的丫头,想是被我一番话勾动了身世,已是嘤嘤哭出声来了。
满室一片凄楚,奈何范大娘却依旧挺身不动,一张面孔全无表情,生生置世情冷暖如无物一般,只是冷冷说道:“奴婢愚钝,听姑娘说的在情在理,只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不容置疑,绣禧监守自盗之罪已实,依家法理应赏罚分明,方才是正经道理……”
好个油盐不进的奴才,她这一番话直说得我心头火起,不觉又是迈前一步厉声说道:“好一个不容置疑,我顾念你伺候老太太多年不愿为难,你却倚老卖老只管拿话当面搪塞!即是如此,我倒要问你,这口供出自何人之手?”
范大家的低头死死盯视地面,口中默默说道:“这口供乃是老奴手录,知音见证。”
“事发之时,你又在何处审讯作供?”
“老奴按府里规矩,将绣禧等人带至三门外柴房之中,一一做供画押。”
“那为何只见那婆子的口供,无有绣禧的?”
“绣禧丫头刁蛮,自事败之后就不肯发一言,所以没有口供。”
“即如此,你为何不做记录注明?”
“……老奴愚昧,一时忘记了。”
我冷笑一声:“无碍的,既是忘记了,现在补上也不嫌迟。知音去取些笔墨来,请大娘当场书写来!”
范大家的通身微颤,却是须臾间镇定下来,冲我轻声说道:“姑娘明鉴,老奴方才不慎扭伤了手腕,不便书写,可否请珠姨娘代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