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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不肯走。”
“我早就知道。一群胆小鬼……而葛利什卡……你的好朋友,是个大坏蛋!他谁也不喜欢,就连自己,一年也只喜欢一次。他侮辱我,这个混蛋,他知道,比别人有劲儿,就了不起了……可惜我没有带着枪——否则我就打死他……”他用微弱的声音说。
米什卡跟他并肩走着,看着他那像刺猬一样扎煞着的胡于茬,心里想:“小黄鼠狼,他真于得出来!”
他们走得很快,每一响钟声都像鞭子似的抽打着他们俩。
“到我家去,咱们拿上于粮——就开溜!要步行,不能骑马。你什么都不要回去拿吗!”
“我的全部家当都在我身上啦,”“钩儿”做了个鬼脸说。“还没有置上高楼大厦和万贯家业……只有半个月的工资还没有领。好啦,就送给我们的大肚儿老板谢尔盖·普拉托内奇,叫他去发财吧。我居然没领工钱——他会高兴得浑身打哆嗦!”
钟声停了。梦境似的清晨的寂静肃穆如故。道旁的炉灰土有几只母鸡在刨食,放出去吃青的小牛犊在篱笆边徘徊。米什卡回头看了看:哥萨克们正匆匆忙忙地赶往广场上去开村民大会。有的一面扣着上衣和制服扣子,从院子里走出来,一个骑马的人从广场上跑过去。小学校前聚了一大群人,妇女的白头巾和裙子在闪晃,哥萨克们的脊背黑压压地挤成一片一个女人挑着水桶站住了,她不愿意走到他们前头去,怒冲冲地朝他们说道:“你们倒是走呀,不然我还得绕道走!”
米什卡向她问过好,她的宽眉毛下面露出了笑容,问道:“哥萨克都到广场上去开会,你们这是上哪儿去呀?为什么不去开会呀,米哈伊尔?”
“家里有事情。”
他们走到胡同日,可以望见科舍沃伊家的小屋顶了,一个拴在于樱树枝上的白头鸟巢在随风摇晃,山岗上的风车在懒洋洋转动,翼架上一块被风撕下的帆布在僻啪作响:风车尖顶上的铁叶子也被吹得哗啦哗啦地乱响。
阳光昏暗,但是却很暖和。顿河上清风徐徐吹来。在街口上阿尔希普·博加特廖夫——身材高大的老头子、曾在禁卫军炮兵连里服过役的旧教徒——家的院子里,有几个婆娘正在用粘土抹墙,粉刷这座大家宅,准备过复活节。一个婆娘正在用马粪和泥。她把裙子撩得高高的,吃力地倒动着两条白腿,绕着圈子,肥胖的腿肚子上有一圈袜带勒出的红印子。她用手指尖捏着撩起的裙子,结实的袜带系到膝盖以上,深深地勒进肉里去。
她是个喜欢打扮的女人,尽管太阳刚刚升起,她已经用头巾把脸裹上了。其余的是两个娇小、年轻娘儿们——阿尔希普的儿媳妇;她们登着梯子,爬到紧挨着盖得很漂亮的芦苇屋顶底下,檐脊下面,——在粉刷。锻树皮刷子在她们那把袖子挽到胳膊肘上去的手里来回刷着,用头巾裹到眼睛的脸上溅满了白灰点子。婆娘们和谐、齐整地唱着歌。大儿媳妇,守寡的玛丽亚,公开地跟科舍沃伊勾搭;她长了一脸雀斑,但是是个蛮漂亮的女人,她用全村闻名的。几乎跟男人一样低沉有力的声音领头唱道:……谁也不会这样悲伤……
其他两个也跟着唱起来,她们三人合唱,委婉地唱出这支伤心的。天真。幽怨的女人的悲歌:……像我的爱人在战场上那样。
他一面装着炮弹,一面思念自己的婆娘……
米什卡和“钩儿”顺着篱笆走着,谛听着时而被从草地上传来的响亮的马嘶声打断的歌声。
……来了盖着公章的书信一封.说我的爱人已经牺牲。
我的亲人已经牺牲,躺在灌木丛中……
玛丽亚左顾右盼,那双暖人的灰色眼睛在闪烁,注视着走过来的米什卡,那溅满白灰点的脸上春光焕发,笑容满面,她用充满爱情的低沉的胸音唱道:……他的满头卷发,棕红的卷发,被风吹得散乱如麻。
他那美丽的眼睛,褐色的眼睛,被黑马鸦啄得空空。
米什卡像往常见了女人那样,亲热地朝她一笑,对正在和泥的家里亲佩拉格娅说道:“你再把裙子撩高一点儿,不然隔着篱笆看不见!”
佩拉格娅眯缝起眼睛回答说:“你要是想看,就能看得见。”
玛丽亚斜身站在梯子上,四下张望着,拖着长腔问:“宝贝儿,上哪儿去啦?”
“打鱼去啦。”
“不要走远啦,咱们到仓房里去烟一会儿早觉吧。”
“不要脸的东西,看,你的公公来啦!”
玛丽亚用舌头弹了一个响儿,哈哈大笑了一阵,然后用浸饱灰浆的刷子朝米什卡身上一甩。他的上衣和制帽上溅满了白灰点儿。
“你发发善心,把‘钩儿’借给我们用用也好啊。他总还可以帮我们收抬收拾屋子啊!”小儿媳妇露出一排砂糖似的闪光的、齐整的牙齿,在他们后面喊道。
玛丽亚不知道小声说了句什么,这几个娘儿们哄堂人笑起来。
“放荡的母狗!”“‘钩儿”皱起眉头,加快了脚步,但是米什卡却懒洋洋地。温柔地笑着纠正说:“不是放荡的,而是风流的。我走啦——丢下可爱的小心肝。’原谅我,宝贝儿,再见吧!”他嘴里叨念着一支歌军的歌词,走进自家院于的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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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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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科舍沃伊走了以后,哥萨克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轰鸣的钟声响彻村庄的晨空,震得房屋的窗子阵阵作响。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朝窗外看去。板棚在地上投卜一片清晨的淡影。稀疏的浅草上白露点点。即使隔着玻璃看去,也是那么晴空万里,高远,蔚蓝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看了一眼赫里斯托尼亚耷拉着的。乱蓬蓬的脑袋,问道:“也许,事情就这样完了吧?米吉林斯克人把赤卫军的队伍打垮啦,以后再也没有敢来的啦……”
“不会的……”葛利高里全身颤动了一下,“他们已经开了头——现在他们会继续于下去的!喂,怎么样,咱们去开会吧?”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伸手去拿制帽;他一面苦思着自己的疑惧,一面问:“伙计们,咱们是不是真的生了锈?米哈伊尔——他虽说火气大一点儿,然而却是个很精明的小伙子……他责备了咱们。”
谁也没有回答他。大家都默默地走出家门,朝广场走去,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若有所思地瞅着脚尖儿往前走去。他很苦恼,因为昧了良心,没有照自己认识的去做。“钩儿”和科舍沃伊是正确的:本应逃走,不该犹豫不决。他自己骗自己的那些遁词是靠不住的,在他内心,有一个什么人的理智的、嘲讽的声音把这些遁词打得粉碎,就像是马蹄于踏碎水洼的薄冰一样。这时,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做出的惟一决定是:在第一次交锋时,就跑到布尔什维克那边去往会场走着,他这个决心成熟起来,但是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既没有把这一决定告诉葛利高里,也没有告诉赫里斯托尼亚,因为他模糊地意识到,他们俩心里这时苦苦思索的是别的东西,而且在内心深处,他已经对他俩有了戒心。刚才,他们三人一同拒绝了“钩儿”的建议,借口有家室,不肯逃走,同时他们每个人又都知道,这是不成其为理由的,没有说服力的。现在他们三个人却又同床异梦了,彼此都感到很尴尬,仿佛是干了什么下流、可耻的勾当。三人沉默无语地走着;走到莫霍夫家对面时,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忍受不住这种令人难堪的沉默,痛斤着自己和两伙伴,说道:“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咱们从前线上回来时是布尔什维克,而现在却要往树丛里躲!要别人替咱们去打仗,咱们自己去跟娘儿们鬼混……”
“仗我打过啦,也该让别人去尝尝是什么滋味儿啦,”葛利高里扭回身来说。
“这是哪家的道理,他们……乱抢乱夺,咱们倒应该去投奔他们?这算是什么赤卫军呀?!强奸妇女,抢劫别人的财物、这要谨慎行事。瞎撞一阵,没有不碰南墙的。”
“你亲眼见了吗,赫里斯坦?”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厉声问道。
“人们都这么说。”
“啊——啊……人们……”
“够啦,别嚷嚷啦!还怕大伙不认识咱们哪。”
会场上一片色彩鲜艳的哥萨克的裤绦和制帽,偶尔也能看到卷毛哥萨克皮帽形成的黑色孤岛。全村的人都到会场上来了。没有娘儿们一尽是些老头子、没龄的哥萨克和还带稚气儿的哥萨克、最前列,是年高德勋的老头子,都拄着拐杖站在那里;名誉法官、教会委员、校董和教堂主持。葛利高里放眼望去,寻找父亲花白的大胡子。麦列霍夫老头子站在亲家公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旁边。格里沙卡爷爷穿着一身戴着军功章的灰制服,站在他们前头,上身伏在一根尽是疙瘩的拐杖上。老丈人旁边,是脸红得像苹果一样的“牛皮大王”阿夫杰伊奇、马特维·卡舒林、阿尔希普·博加特廖夫。戴着哥萨克制帽的阿捷平——“擦擦”;再过去,是半圈密密麻麻的熟悉的脸:大胡子叶戈尔·西尼林。“马掌”雅科夫、安德列·卡舒林、尼古拉·科舍沃伊、瘦长的博尔谢夫、阿尼库什卡、马丁·沙米利。身村短粗的磨坊主格罗莫夫、雅科夫·科洛韦金、梅尔库洛夫、费多特·博多夫斯科夫、伊万·托米林、叶皮凡·马克萨耶夫、扎哈尔·科罗廖夫、‘牛皮大王’阿夫杰伊奇的儿于安季普,一个蒜头鼻子、身材矮小的哥萨克,穿过会场,葛利高里看见哥哥彼得罗正站在这圈人的对面。彼得罗穿着佩戴黄黑两色乔治十字章带子的衬衣,正在和独臂阿廖什卡·沙米利十嘴站在彼得罗左面的米吉卡·科尔舒诺夫眼睛里闪着绿光,正在借着普罗霍尔·济科夫的火点烟。普罗霍尔大瞪着两只牛眼,吧嗒着嘴唇,帮他注外吹火点烟。许多青年哥萨克都挤在后面;人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