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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片刺心的凄楚和褪色的记忆。
他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轻微的红晕已经从脸上退去,问道:“你知道不知道——他是到这儿来的吗?”
“恐怕不是。大概是去新切尔卡斯克。”
“晤——晤———……”
阿塔曼斯基团的哥萨克又谈了些关于代表大会的事和团里的新闻就告别了。此后很多大,虽然葛利高里竭力想把心底隐隐燃烧的痛楚熄灭,但是无济于事。整天迷迷糊糊,比往常更多地想起了阿克西妮亚,嘴里发苦,心情沉重。他想到娜塔莉亚和孩子,但是这只能给他带来一点儿日久天长、被时间渐渐冲淡了的愉快。他的心长在阿克西妮亚的身上,仍旧像从前一样痛苦、强烈地思念着她。
切尔涅佐夫袭来的时候,大家被迫仓皇撤出卡缅斯克。顿河革命军事委员会散乱的队伍、一些逃散殆半的哥萨克连队有的乱哄哄地爬上了火车,有的扔掉了一切累赘和笨重的东西,以行军队形撤退了。使人感到缺乏组织,缺少一个坚强有力的人,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完全可以把这些实际上是一支相当可观的队伍组织好,派上用场。
最近一些日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位戈卢博夫中校,他跟那些选出来的指挥官迥然不同。他接手指挥战斗力较强的第二十七哥萨克团。他雷厉风行,很快就把队伍整顿好了。哥萨克都服服帖帖地听他调遣,他们看到他身上有一种团里缺少的东西:他能把指挥人员团结起来,有条不紊地分配任务,进行领导,就是他,戈卢博夫,这位两颊鼓胀。目光凶狠的胖军官,挥舞着马刀,在车站上对那些拖延了装车时间的哥萨克大吼道:“你们在干什么?是在捉迷藏吗?!混账东西!……快装呀!……我以革命的名义命令你们立即听从指挥!……什——么,……这个蛊惑人心的家伙是谁?我枪毙你,坏蛋!……住口!我是不会把那些怠工的家伙和隐蔽的反革命分子当作同志的!”
哥萨克们真的都听从他的指挥了。甚至于有很多人由于旧日的习惯还颇为欣赏他这种作风,——人们一时还很难摆脱旧时代的意识。从前,当官的越是厉害,哥萨克们就认为是最好的指挥官,像戈卢博夫这样的人,大家都这样说:“惩罚你,他会剥你的皮,赏赐你,就巴不得再给你蒙上一张。”
顿河革命军事委员会的队伍潮水般地退卜去,涌进了格卢博克所有部队的指挥权实际上全都落到戈卢博夫手里。他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内把这支已经溃不成军的队伍重又收编起来,并为巩固格卢博克的防御工事,采取了相应的措施一麦列霍夫·葛利高里根据他的命令,负责指挥由后备第二团的两个连和阿塔曼斯基团的一个连组成的一个营。
一月二十日,黄昏时分,葛利高里刚从自己的住所走出来,要去检查设置在铁路线后面的阿塔曼斯基团部队的岗哨——就在大门口遇见了波乔尔科夫。波乔尔科夫认出了他。
“你是麦列霍夫吧?”
“是。”
“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查哨去。从新切尔卡斯克回来很久了吗?怎么样?”
波乔尔科夫皱起了眉头一“跟人民的不共戴天的敌人是不能搞什么和平谈判的。你看他们玩了些什么花招啊?他们明里谈判……暗中却放出切尔涅佐夫来咬人。卡列金——是个多么坏的坏蛋,啊?好,我忙得很,我要赶到司令部去。”
他与葛利高里匆匆道别,大踏步往市中心走去。
早在还没有当选顿河革命军事委员会以前,他对葛利高里及其他一些相识的哥萨克的态度就已经变了,说话的口气已带有优越感和颇为傲慢的口吻。这个生性纯朴的哥萨克已经陶醉在权势中而不能自拔。
葛利高里支起军大衣领子,加快了脚步。看来将是一个寒夜。东风凛冽。天气晴朗。已经开始结冰。雪在脚底下沙沙地响。月亮像个上楼梯的残废人,缓慢、歪斜地爬上来。屋外的草原上是一片膝陇的、紫青色的黄昏。在这黑夜即将降临的时候,物体的轮廓、线条、色彩和距离都变得模糊起来;这时候白昼与黑夜正短兵相接,正进行着殊死的搏斗,所以一切景物都仿佛是不真实的,像童话中的,飘忽不定;甚至气味在这时候也在失去强烈的刺激性,显出自己特有的。令人陶醉的本色。
葛利高里查完哨,回到住所。一脸流氓相的麻子房东,铁路职员,烧上火壶,坐到桌边来。
“你们要开始进攻吗?”
“不知道。”
“或者你们是想等待他们进攻吧?”
“大概是这样。”
“完全正确。想来,你们也无力进攻,——那么,当然,最好是以逸待劳。防御更为有利。我在对德国作战时当过工兵,深通战略战术……你们的兵力嘛,小了一点儿。”
“够用的,”葛利高里无意继续进行这使他厌烦的闲谈。
但是房主人死缠着他,问东问西,他围着桌于转来转去,握着呢子背心里像石斑鱼一样的瘦肚子,问道:“炮兵多吗?炮呢,炮有多少!”
“你当过兵,却不懂得当兵的规矩!”葛利高里冷酷愤怒地说道,他眼睛一瞪,吓得房东像要晕倒似的问到一旁去。“当过兵,不懂当兵的规矩!……你有什么权利向我探问我军的数目和我们的作战计划,啊?我马上把你送到司令部去审讯……”
“军官……老!……亲……亲爱!……”脸色苍白的房东把字尾全都吞了下去,急得气喘吁吁,半张着嘴的麻脸发了青:“都因为胡……因为胡涂!饶了我吧!
喝茶的时候葛利高里无意中抬眼看了看房东,只见他的眼睛就像被闪电刺了一样,眨了一下,但是等到睫毛张开,露出眼睛的时候,神情完全变了,变得很温柔,几乎是崇敬的神情,房东的一家——妻子和两个成年的女儿——在悄悄地交谈着。葛利高里没有喝完第二杯茶,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不久,六个和葛利高里同住的后备第二团第四连的哥萨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回来了。他们热热闹闹地喝着茶,又说又笑。朦胧中,葛利高里听到他们谈话的一些片断。他听见一个人在讲(葛利高里从声音听出来是排长巴赫马乔夫,卢甘斯克镇的哥萨克),其余的人偶尔插嘴说几句。
“这是我亲眼看到的事情。来了三个戈尔洛夫斯克矿区第十一号矿坑的矿工,汇报了情况,说,我们那儿搞了这么一个组织,非常需要武器——请你们尽量分些给我们吧。可是那个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委员……要知道这是我亲自听到的呀!”他提高嗓门,回答不知道是谁提的含糊不清的问题,说道,“这位委员说:‘同志们,请你们去找萨布林要吧,我们这儿什么也没有。’怎么会什么也没有呢?我就知道,有很多多余的步枪呢。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庄稼佬插手了,他就嫉妒起来啦。”
“做得对呀!‘有人插嘴说。”你把武器发给他们,他们也许会打仗,也许不打。可是只要一涉及到土地问题——他们马上就会把手伸出来。“
“我们知道这号人!”第三个人用低音说道。
巴赫马乔夫若有所思地用茶匙敲着茶杯,为自己的话打着拍于,一字一板地说道:“不,这么于可不行。布尔什维克们为了全民的利益做出了让步,而我们却是些一钱不值的、可怜的布尔什维克。只要一把卡列金推翻,咱们立刻就会去压迫……”
“可是你要知道,我的亲爱的,”有一个像男孩子似的中音沙哑地劝说道,“要知道,咱们根本没有什么可往外拿的呀!好地每口人不过分一俄亩半,其余的就都是些沙土地、山沟和牧场。哪有什么往外拿呀?”
“不会叫你往外拿的,可是有一些人的土地多得很哩。”
“那么哥萨克的军役士地呢?”
“谢谢您啦,把自己的土地送人,然后再去向大叔讨吗?……瞧你出的好主意!”
“军役土地我们自个儿还要用哪。”
“那还用说嘛。”
“多贪心呀!”
“这算什么贪心呀!”
“也许要把顿河L 游的哥萨克迁移到我们这一带。咱们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土地全是一片黄沙。”
“说的就是这个呀!”
“不是咱们裁的衣裳,也用不着咱们去缝。”
“这种事儿没有伏特加喝,怎么也弄不清楚。”
“喂,伙计们!前两天他们抢了一座酒厂。有个家伙掉到酒里淹死啦。”
“现在要能大喝一顿多好。喝得叫它两肋冒烟。”
葛利高里朦胧中听见,哥萨克们在地板上铺好铺,打着呵欠,搔着痒,仍然在谈论着土地和土地分配问题。
黎明前,窗外响起了枪声。哥萨克们都纷纷跳起来。葛利高里往身上穿军便服,急得手怎么也伸不进袖筒里去。他跑着穿上鞋,抓起军大衣。枪声像炒豆一样在窗外劈啪乱响。车声磷磷。有人在门边惊慌地、不成声地喊道:“拿枪‘……拿枪’……”
切尔涅佐夫的散兵线击退哨兵,冲进了格卢博克。骑兵在灰蒙蒙的、阴沉的黑暗中奔驰。步兵的靴声咚咚乱响。在十字路口架起一挺机枪。有三十来个哥萨克像一条链子似的横街展开。又有一组人从胡同里跑过去。响起了枪栓声,人们往枪膛里装着子弹。从后面的街区里传来高亢的命令声:“第三连,快点!那是谁没有站齐呀?……立正!机枪手——站到右边!准备好了吗?全连……”
一个炮兵排轰轰隆隆地开过去。挽马在飞奔。骑手挥舞着鞭子。炮弹箱的碰撞声、车轮的轰隆声、炮架的咯吱声和市郊越来越密的射击声混成一片。近处,有几挺机枪同时吼叫起来。一辆不知道驰往哪里去的野战厨车在邻近的街角上撞到竖在小花园旁边的木桩上,翻车了。
“瞎鬼!……你看不见吗?你瞎了吗?”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吓得要死的人的愤怒的责骂声。
葛利高里费了很大的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