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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他是应该喝的,”施托克曼笑了,玩弄了一会儿熏黄了的、镶着箍的骨头烟嘴,说道。
“他做过什么好事情呀?”科舍沃伊问道。
“改天再讲给你们听,今天太晚啦。”施托克曼用手掌拍了拍烟嘴,往外弄着已经熄灭的烟头。
在斜眼卢克什卡家的小屋子里,经过长时间的淘汰和挑选,形成了一个有十个哥萨克参加的核心。施托克曼是他们的灵魂。他顽强地向着暂时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目标奋进。他慢慢地给他们灌输一些简单的概念,提高他们的政治素质,使他们逐渐对现存的制度产生反感和仇恨。起初,他遇到的是像钢铁一样既冷又硬的不信任的坚壁,但是他并没有退却,而是不停地在啃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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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大浪淘沙E书制作,仅供好友。
第十章
维申斯克镇紧靠着顿河,坐落在倾斜、多沙的左岸上,是顿河上游最古老的一个集镇,彼得一世时,奇戈纳克镇被焚毁后,迁建于此,更名为维申斯克,曾是从沃罗涅什通往亚速海的水上交通干线的重要枢纽市镇。
在维申斯克对面,顿河像鞑靼人的弓囊似的弯成弧形,仿佛要向右转去,可是到巴兹基村附近,却又雄伟浩荡地笔直流去,闪着蓝光的淡绿色河水,流过右岸的白垩山崖、接连不断的村庄和左岸的稀疏的集镇,奔向大海,奔向蓝色的亚速海。
顿河在霍皮奥尔河口镇的对面与霍皮奥尔河合流后,又在梅德维季河口镇的对面汇合了梅德维季河,从此,满潮的顿河穿越五光十色。人烟稠密的村寨和集镇滚滚流去。
维申斯克——整个集镇都是建在黄沙地上,是个枯燥无味、光秃秃的没有花园的镇子。广场上有一座古老教堂,风吹日晒,已经变成了灰色,六条街道都是顺着顿河的流向伸延开去。在顿河拐弯的地方,从市镇到巴兹基村,是一带狭长的瘦湖,像一只伸出去的袖子,水面有浅水期的顿河那样宽,湖岸上长满了白杨树。湖的尽头也就是集镇的尽头。在一个金黄色刺草丛生的小广场上,耸立着第二座教堂,教堂的个个圆顶都是绿色,屋顶也是绿色的,与湖对岸的一带绿杨汇成一片碧绿。
镇外,北面是一片河水泛滥时淤积的橙黄色的沙地、稀疏的松林和水色红艳(因为土壤都是红色粘土)的沼泽。在春汛淤积的沙滩上,在远处沙粒闪闪的黄沙丘上——浮现着稀疏的、海岛似的点点村落、果园和红柳丛。
十二月里的一个星期日,在古老的教堂对面的广场上,从本镇各村来的五百来名青年哥萨克,聚了黑压压的一片。教堂里的弥撒已近尾声,响起了召唤唱《赞美诗》的钟声。中士——一个雄赳赳的老哥萨克,戴着超龄服役的袖章——发出“集合”的命令。喧闹的人群分散开来,排成两列不整齐的横队。几个下士在队列间奔跑,把波浪似的弯弯曲曲的横队排齐。
“纵——队,”一个下士拉着长声喊道,并且做一个不明确的手势:“成两路!
长官穿着制服,外边罩着一件崭新的军官大衣,刺马针铮铮地响着,走进了教堂的围墙,一个宪兵跟在他后面。
葛利高里·麦列霍夫和科尔舒诺夫·米吉卡并肩站着,并在小声交谈。
“靴子夹脚,简直受不了啦,”米吉卡说道。
“忍着点吧,将来好做大官。”
“立刻就要把咱们带走啦。”
好像是为了证实他的话似的,中士向后退着,用靴后跟转了一下,喊道:“向——右——转!”
“嚓,嚓,嚓”,五百双穿着皮靴的脚步声清脆地响了起来。
“左转弯,开步走!”
纵队开进敞着的教堂围墙大门,从头上摘下来的皮帽在闪动,脚步声响彻教堂的尖顶。
葛利高里站在那里,没有用心听神甫念的誓词。他在打量米吉卡的脸;米吉卡疼得直皱眉头,不住地在倒替着两只被靴子箍紧的脚。葛利高里的那只举起的手酸痛难忍,脑子里杂乱的思绪在翻腾。他走到十字架前,吻着被许多张嘴亲过、沾满唾沫的银十字架,心里想着阿克西妮亚,想着妻子。回忆的片断像闪电似的,曲曲折折地穿过杂乱的思绪,呈现在他眼前:一片树林,褐色的树干,戴着雪白豪华的头饰,仿佛披上了银光闪闪的华丽马套啊克西妮亚的黑眼睛在毛头巾下闪着湿润热情的光芒……
他们走回广场。重新排好队伍。中士开始训话了:“现在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啦,而是哥萨克啦。已经宣过誓啦,应该知道自己的毛病,明白事理。现在你们已经长大,成了哥萨克,你们就应该珍视自己的荣誉,听从父母的教训,以及其他等等。从前是孩子——可以胡闹,大概来的路上还互相揪过额发吧,但是从今以后,就要多想想将来服役的事情啦。再过一年,你们就要去服现役啦。”中士把兔毛织的漂亮手套戴到手上,结束说:“你们的父母也该给你们准备准备啦。买匹战马,以及其他等等……现在,小伙子们,回家去吧,上帝保佑你们!”
葛利高里和米吉卡在桥边等着同村的伙伴们都来齐,就一同上路了。他们沿着顿河岸走去。巴兹基村的上空飘着炊烟,响起清脆的钟声。米吉卡拄着一根折来的疙疙瘩瘩的树枝,一瘸一踮地走在最后。
“把靴子脱下来吧,”一个青年劝他说。
“会把脚冻坏的,”米吉卡停下来,迟疑地说。
“穿着袜子走。”
米吉卡坐在雪地上,使劲把靴子从脚上脱下来,只穿着袜子,一颠一颠地往前走。路上松软的雪上,清晰地印出了用钩针钩的厚毛袜的足迹。
“咱们顺哪条路走啊?”身材短小、留着长额发的阿列克谢·别什尼亚克问道。
“顺着顿河边上走,”葛利高里替大家回答说。
他们边说边走,互相往路边推搡着。
大家暗地商量着,把每个人都推倒在雪地上一次,大家都扑到那个人身上,压堆堆玩。在从巴兹基村到格罗姆科夫斯克村的路上,米吉卡第一个看到一只狼正横穿过顿河。
“伙计们,狼——在那儿哪!……呸!
“鸣——溜——溜——溜——溜!……”
“呜哩!……”
狼懒洋洋地跑了几沙绳,在离对岸不远的地方斜着身子停下来。
“逮住它!”
“哈!”
“呸,该死的东西!”
“米特里,它这是看着你觉得奇怪哩,因为你穿着袜子走路。”
“看,它斜着身子站着,索套套不着它。”
“它的脖子不会转。”
“看呀,看呀,跑啦!
这只灰色的野兽却像是花岗石雕的,尾巴伸得像棍子一样直站在那里不动。然后,急急忙忙地向旁边一跳,钻进岸边的柳丛里去了。
他们回到自己村子的时候,已近黄昏。葛利高里踏着冰走到自己家门口的胡同,顺坡爬到大门口。院子里乱扔着几辆爬犁;一群麻雀正在篱笆旁的树枝堆上吱吱喳喳地叫。闻到了一阵阵家宅烧过的煤渣和牲口棚的热气味儿。
葛利高里走上台阶,朝窗户里看了看。
一盏挂灯阴惨惨地照着厨房,彼得罗背对着窗户,站在光亮里。葛利高里用扫帚扫了扫靴子,走进满是蒸气的厨房。
“我回来啦。喂,你们好啊。”
“你回来得真快。大概冻坏了吧?”彼得罗匆忙、慌张地招呼说。
潘苔莱·普罗阿菲耶维奇低着脑袋,两肘撑在膝盖上坐着。达丽亚用一只脚蹬着吱吱扭扭响的纺车轮子。娜塔莉亚站在桌子旁边,背朝着葛利高里,头也没有回。葛利高里迅速地在厨房里扫了一眼,眼光停在彼得罗身上了,从他脸上不安地期待神情可以看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宣誓了吗?”
“是啊!”
葛利高里慢腾腾地脱着衣服,磨蹭着时间,脑子里迅速地思量着可能发生的事情,以及造成这种寂静和对他这么冷淡的原因。
伊莉妮奇娜从内室里走了出来,脸上也露出狼狈的神色。
“准是娜塔莉亚,”葛利高里心里想,坐到父亲旁边的长凳上。
“给他预备晚饭去,”母亲瞅着葛利高里,吩咐达丽亚说。
达丽亚停下了纺车的歌声,微微地耸了耸肩膀,扭着苗条的、姑娘似的细腰,朝炉子走去。厨房里是一片寂静。一只不久以前才生过意的母山羊正带着小羊睡在地炉旁取暖。
葛利高里喝着菜汤,偶尔瞅瞅娜塔丽亚,但是看不见她的脸:她斜着身子朝他坐着,脑袋低垂到钩针上面。潘苔莱·普罗河菲耶维奇头一个忍受不了这种沉默,哼哼哧哧,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阵以后,说道:“娜塔莉亚要走啦。”
葛利高里用手往一起扫着面包屑儿,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是为的什么?”父亲问道,下嘴唇很明显地抖动着(这是马上就要狂怒的先兆)。
“我不知道为的什么。”葛利高里眯缝起眼睛,推开汤盘,画着十字,站起身来。
“可是我知道!……”父亲提高了嗓门。
“别吵,别吵。……”伊莉妮奇娜插嘴说。
“我知道是为的什么!
“好啦,这用不着大喊大闹。”彼得罗离开窗户,走到屋子当中。“这是爱情的事儿,愿意呢——就一块儿过下去,不愿意呢——那就各奔前程。”
“我不怪她。虽然这是耻辱,在上帝面前也是有罪的,但是我并不怪她:她没有过错,是这个狗崽子的过错!……”潘苔莱·普罗河菲耶维奇指着靠在炉炕上的葛利高里骂道。
“我有什么过错?
“你不知道自己的过错?……你不知道吗,鬼儿子?
“我不知道。”
潘苔莱·普罗河菲耶维奇跳了起来,把凳子也推倒了,走到葛利高里跟前去。娜塔莉亚手里的袜子掉到了地上,钩针在地上跳了几下,响了几声;一只小猫随着响声从炉子上跳下来;它歪着脑袋,弯起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