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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去,但是阿列克谢却能很巧妙、准确地用一只手卷烟:他把烟荷包夹在凸出的胸膛上,用牙咬下一块够用的纸片,把纸片半卷起,倒进烟草,手指头便巧妙地、简直是难以察觉地卷了起来。你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阿列克谢已经眨着眼睛叼起卷好的烟,在向人借火了。
他虽然仅有一只胳膊,但却是村子里最好的拳击家。他的拳头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桃南瓜那样大。可是有一次耕地的时候,他对公牛生起气来,因为鞭子丢掉了,就用拳头捶了公牛一下。公牛倒在犁沟里,从耳朵里流出血来,好容易才把牛治好了。两个兄弟,一个叫马丁,一个叫普罗霍尔,都很像阿列克谢,就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也是那样身材短粗,像棵橡树,不同的是他们都有两只胳膊。
葛利高里跟沙米利弟兄们打招呼,米吉卡却把脑袋扭得咯吧咯吧地响,走了过去。这是因为谢肉节时在拳斗场上,阿廖什卡·沙米利毫不怜惜米吉卡的娇嫩牙齿,照着脸上猛击一拳,米吉卡就把两个槽牙吐在被皮靴上的铁后跟踏碎的蓝灰色冰块上。
阿列克谢走到他们跟前,一连眨了五次眼睛。
“是卖劈柴棍子吗?”
“你买吧。”
“要多少钱?”
“一对公牛,外加一个媳妇。”
阿列克谢皱着眉,把那半截胳膊挥了一下。
“怪物,啊呀,怪物!……噢哈哈,外加一个媳妇……你还要牛犊子吗?”
“你自个留着传种接代吧,不然的话,你们沙米利家就会绝种啦,”葛利高里粗野地嘲笑说。
广场上,教堂围墙旁边聚了一群人。教会长老正在人群里把一只鹅举在头顶上,喊叫道:“半个卢布,有人给过价钱啦。谁还肯多出?”
鹅扭动着长脖子,藐视地眯缝着碧玉般的眼睛。
旁边的一个圈子里,一位灰白头发。胸前挂满十字章和奖章的小老头正在挥舞胳膊。
“我家的格里沙卡爷爷又在讲土耳其战争的故事啦,”米吉卡向那边瞟了一眼,“咱们去听听吗、‘”咱们听故事的时候,鲤鱼可就要臭啦,鼓胀起来。“
“胀起来会加重分量.对咱们有利。”
在广场上,消防棚子后面,露出莫霍夫家的绿色房顶,消防棚里扔着几辆断了车杆的。水桶干裂的消防车。走过消防棚的时候,葛利高里啐了一日唾沫,掩住鼻子。从破烂的消防车后面走出一个老头子,他嘴里叼着皮带扣,一边走,一边扣着肥大的灯笼裤的扣子。
“憋不住啦?”米吉卡挖苦地问道。
老头子扣上了最后一个扣子,从嘴里拿出皮带扣,问道:“跟你有什么相干?”
“应当把你的鼻子按进屎里去!把大胡子,你的大胡子在里面蘸蘸才好!叫你的老太婆洗一个星期也洗不干净。”
“我把你这个坏小子按进去广老头子发火了。
米吉卡停了下来,像怕阳光一样眯缝起猫似的眼睛。
“瞧,你有多文明。你给我滚开,狗崽子!你在这里纠缠什么?不然,我要拿皮带抽你啦!”
葛利高里跟米吉卡说笑着,走到莫霍夫家的台阶下边。栏杆上密密麻麻地雕着一嘟噜一嘟噜的野葡萄。台阶上洒满斑斑点点的懒洋洋的阴影。
“你瞧呀,米特里,人家过的什么日子……”
“门把手都是镀金的。”米吉卡推开通到阳台的门,唠叨说:“要把刚才那位老大爷送到这里就好了……”
“谁呀?”阳台上有人问他们。
葛利高里胆怯地头一个走了进去。鲤鱼的尾巴扫着油漆的地板。
“您找谁?”
一个姑娘坐在藤摇椅上。她手里端着一个装着杨梅的碟子。葛利高里一声不响地望着她那丰满的、吃过杨梅的红艳的心形嘴唇。姑娘低下头,打量着走进来的人。
米吉卡立即来帮葛利高里说话。他先咳嗽了一声。
“你们买鱼吗?”
“鱼?我这就去说一声。”
她摇了一下椅子,站起身来,两只光脚穿的绣花拖鞋,啪喀啪喀响了起来。阳光照透了她的洁白的衣裙,于是米吉卡看见了两条胖腿的模糊轮廓和衬裙上摆动着的宽花边。两条光腿肚那种滑腻、白嫩样子使他感到惊讶,只有两个圆圆的脚后跟上的皮肤略呈乳黄色。
米吉卡推了推葛利高里。
“瞧,葛利什卡,你看这裙子……像玻璃一样,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
姑娘从过道的门里走过来,轻轻地坐在圈椅里。
“请到厨房里去吧。”
葛利高里踮着脚尖向屋子里走去。米吉卡伸出一只脚站在那里,眯缝着眼睛瞅着把姑娘的头发分成了两个金黄色半圆形的那道白印。姑娘则用顽皮不安的眼睛打量着他。
“您是本地人吗?”
“是本地人。”
“是谁家呢?”
“科尔舒诺夫家。”
“您叫什么名字?”
“米特里。”
她仔细地看了看自己那粉红色。晶莹的脚趾甲,就赶紧把两条腿蜷起来。
“你们俩是谁钓的鱼呀?”
“葛利高里,我的好朋友。”
“您也钓鱼吗?”
“高兴的时候我也钓。”
“用钓竿吗?”
“也用钓竿钓,照我们的说法,叫做用钩竿钓。”
“我也想去钓钓鱼,”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这好办,要是你高兴,咱们就去。”
“当真吗?不开玩笑。我们怎么来安排呀?”
“要很早就起身。”
“我起得来,不过得有人叫醒我。”
“叫醒你是可以的……但是你爸爸呢?”
“爸爸怎么的广米吉卡笑了。
“别把我当贼捉!……还会放狗咬。”
“您净说胡话!我一个人睡在角上的屋子里。就是这个窗户。”她用手指头指了指。“您来了,敲敲我的窗户,我就起来啦。”
厨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犹豫忐忑的,是葛利高里的声音;重浊、油滑的,是女厨子的声音。
米吉卡玩弄着哥萨克皮带上的发乌的银片,默默不语。
“您结婚了吗?”姑娘问道,露着隐约的笑容。
“你问这干什么广”没有什么,觉得有趣罢了。“
“没有,还是光棍儿。”
米吉卡的脸忽然涨红了,可是她微微含笑,玩弄着垂在地板上的温室栽培的杨梅枝条,问道:“怎么样,米佳,姑娘们爱您吗广”有些爱我,也有些不爱。“
“请您说说……为什么您的眼睛很像猫眼睛呢广”像……猫眼睛?“米吉卡终于给弄得狼狈不堪了。
“一点不错,完全像猫眼睛。”
“准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我对此不负任何责任。”
“米佳,为什么还不给您娶亲呢?”
米吉卡窘了一会儿,立刻就镇定下来,觉得她的话里有一种难以觉察的讽刺意味,黄眼睛就闪烁起来。
“我的媳妇儿还没有长大呢。”
她惊异地把眉毛向上一挑,脸涨得通红,站了起来。
传来一阵从街上走到台阶上来的脚步声。
她那掺杂着嘲弄的、一闪而过的微笑像芝麻一样刺疼了米吉卡。主人,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莫霍夫,轻轻地踏着肥大的软羊皮靴子,威严地挺着肥胖的身躯,从站到一旁去的米吉卡面前走过。
“是找我吗广他走过去的时候问道,连脑袋都没有扭一扭。
“他们是送鱼来的。爸爸。”
葛利高里空着手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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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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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一遍鸡叫过后,葛利高里才从游戏场回来。一股发了酸的酒花气味,夹杂着香喷喷的干圣母草味儿从门洞里向他扑来。
他踮起脚尖走进内室去,脱了衣服,小心地把缝着裤绦的礼服裤子挂起来,画过十字,躺了下去。地板上一片被窗棂的阴影切开的。朦胧的金色月光。墙角里,绣花手巾下的银圣像闪着黯淡的光芒。床上面的挂衣架上,一群被惊动的苍蝇不住地嗡嗡叫着。
他刚要睡着,哥哥的孩于在厨房里哇哇地哭起来了。
摇篮像没有上油的大板车一样,吱扭吱扭响起来。达丽亚半睡不醒地嘟哝说:“住声,你这个坏孩子!你不睡,也不叫人睡。”她低声唱起来:
小傻瓜,
你上哪去啦?
我照看马去啦。
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一匹
备着镇金鞍子的马……
葛利高里在有节奏的催眠曲声中迷迷糊糊地睡去,想起了:“明天彼得罗就要去参加野营啦。剩下达什卡和孩子……大概,我们割草的时候他不会在家啦。”
他把脑袋埋进热烘烘的枕头里,歌声还是一个劲儿地往他耳朵里钻:
你的马在什么地方啊?
在大门外头哪。
大门在什么地方呀?
洪水冲走啦。
一阵嘹亮的马嘶声把葛利高里惊醒了。从叫的声音上听出来这是彼得罗的战马。
刚刚睡醒,手指头一点劲儿也没有,半天才把衬衣扣子扣上,几乎又在悠扬的歌声中睡去:
鹅在什么地方啊?
钻到芦苇丛里去啦。
芦苇丛在什么地方呀?
姑娘们割掉啦。
姑娘们在什么地方啊?
姑娘们嫁给哥萨克啦。
哥萨克们在什么地方呀?
打仗去啦……
睡得胡里胡涂的葛利高里摸进了马棚,把马牵到胡同里去。脸碰到蜘蛛网上,痒酥酥的,睡意也就突然消逝了。
月光在波浪滚滚的顿河上斜铺了一条谁也不能走的路。河面上晨雾迷漫,天上却是一片繁星。马在后面小心地移动着脚步。往水边去的斜坡很不好走。对岸有鸭子的叫声,岸畔的泥水滩里,一条捕食小鱼的鲶鱼在翻腾。
葛利高里在水边站了半天。河岸散发着淡淡的潮湿、腐烂气息。从马的嘴唇上不断地落下滴滴水珠。葛利高里心里是一片甜蜜的空虚。无忧无虑,心旷神恰。他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