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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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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马,哥萨克!”
  “追!”
  “他们还没有跑过山坡去!”
  米吉卡·科尔舒诺夫斜着身子,正要冲出院子。一阵轻微的忙乱像波浪似的,又使聚集在磨坊旁边的哥萨克们激动起来,但是就在这时,一个戴着黑呢帽、从前谁也没有看见过的陌生人,飞快地从机器房那边走过来;他用眯缝起来的眼睛里射出的锐利目光,严厉地打量着人群,举起一只手,说道:“请等一等!”
  “你是什么人?”“马掌”皱起像在跳舞似的颤动的眉毛。
  “从哪儿钻出来的?”
  “接他!
  “哈!
  “完——完——啦!
  “等等,乡亲们……”
  “秃尾巴狗才是你的乡亲!
  “庄稼佬。”
  “树皮鞋!”
  “给他一拳,亚什!”
  “照着他的眼珠子打!……照着眼珠子打!
  那个人难为情地笑了,但并不害怕,他摘下帽子,用一种非常自然的姿势擦着额角,这姿势和笑容使哥萨克们安静下来了。
  “怎么回事?”他挥了一下折起来的呢帽,指着磅房门口已经被土地吸干了的那摊黑的血迹,问道。
  “我们打霍霍尔啦,”独臂的阿列克谢心平气和地回答说,腮帮于抖动了一下,眼睛眨了眨。
  “为什么打的?”
  “为了排号,叫他们知道.不能往前头钻,”“马掌”走到前头来解释道,他把手一挥,擦掉鼻子里流出来的带血的鼻涕。
  ‘叫他们牢牢记住!“
  “唉,应该去追呀……草原是点不着的。”
  “我们害怕啦,也许他未必敢放火吧?”
  “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放一把火,就像喝杯酒一样简单。”
  “霍霍尔可都是些喜欢生气的家伙,”阿丰卡·奥泽罗夫笑道。
  那个人用帽子向他这面指了指,问道:“你是什么人?”
  阿丰卡·奥泽罗夫从伤痕斑斑的嘴缝里啐出了一口唾沫,井细心观察了飞溅出去的唾沫,然后叉开腿,说道:“我嘛,是哥萨克,你哪,是茨冈人吧!”
  “不,我们都是俄罗斯人。”
  “胡说八道!”阿丰卡一个字一个字地加重说道。
  “哥萨克都是俄罗斯族出身的。你知道这段历史吗?”
  “可是我要告诉你,哥萨克是哥萨克代代相传下来的。”
  “古时候,农奴从地主那里逃了出来,到顿河沿岸落了户.人们就管他们叫哥萨克。”
  “亲爱的人呀,走你的路吧!”独臂的阿列克谢把肿胀的手指头攥成拳头,眼睛眨得更快,压着火儿,愤愤地劝他说。
  “坏蛋才是移来落户的呢!……真是个混账,想把咱们变成庄稼佬!”
  “这是什么人?你听见了吗,阿法纳西?”
  “是一个新搬到这儿来的家伙,住在斜眼卢克什卡家里。”
  追赶道利人的机会也错过去了。哥萨克兴高采烈地议论着斗殴的事,各自散去了。
  夜晚,在离村子八俄里地的草原上,葛利高里裹着一件毛烘烘的羊皮大衣,伤心地对娜塔莉亚说:“你简直像个陌生人……就像这个月亮一样:既不会叫人感到冷,也不使人觉得热。我不爱你,娜塔什卡,你不要生气。我本来不愿意说这些,可是不成,很明白,这样过下去是不成的……我很可怜你,这些日子.咱们好像亲近了一点儿,可是我心里依然空空的……空得很。就像这会儿的草原一样……”
  娜塔莉亚仰面望着那高不可攀、繁星似锦的夜空,望着在他们头顶飘浮的一片片投下透明的阴影的白云,什么话也没有说。迟误了南徙行期的仙鹤,从深蓝、高远的夜空,送来银铃似的叫声。
  衰草悲伤地散发着垂死的气味。山岗上闪烁着耕地的人们燃起的火堆的点点红光……
  葛利高里在黎明前醒来,羊皮大衣上落了有两俄寸厚的雪。草原困伏在闪耀着蓝光的初雪下,大车附近遍地都是由于初雪而迷路的野兔留下的闪着蓝光的、清晰的趾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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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自古就是这样:如果一个哥萨克没有伴儿,赶车去米列罗沃,路上遇到乌克兰人(他们的村落从下雅布洛诺夫斯克村,一直绵延到米列罗沃,约有七十五俄里)而不让道的话,乌克兰人就会把他打个半死。因此哥萨克要到车站去的时候,就一定要几辆大车结伴同行,这样,在草原上遇到乌克兰人,就可以壮起胆子互相辱骂了。
  “喂,霍霍尔!让开道!你们这些坏蛋住在哥萨克的土地上,还不愿意让道儿,啊?”
  到顿河岸帕拉莫诺斯克粮栈运送麦子的乌克兰人的遭遇也是一样。这时候他们会无缘无故遭到毒打,只因为他们是“霍霍尔”,既然是“霍霍尔”——那就应该打。
  几百年以前,一只勤勉的手在哥萨克的土地上播下了等级差别的种子,并精心培育、娇养着它们,于是种子萌发出茁壮的嫩芽:哥萨克和外来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在斗殴中,血洒大地。
  在磨坊里发生斗殴两个星期以后,县警察局长和检察官到村子里来了。
  第一个就传讯了施托克曼。检察官是个哥萨克贵族出身的青年文官.他一面在公事包里翻着,一面问道:“在搬到这儿来以前,您住在什么地方?”
  “罗斯托夫。”
  “一千九百零七年是犯了什么罪坐牢的?”
  施托克曼瞥了一眼公事包和检察官低着的脑袋上那道尽是头皮、斜着分开的头发缝。
  “因为妨害秩序。”
  “嗯……那时候您在哪里做事?”
  “在铁路修理厂里。”
  “职业?”
  “钳工。”
  “您不是犹太人吧?不是改信基督教的吧?”
  “不是。我想……‘”
  “我对您在想什么,不感兴趣。流放过吗?”
  “是的,流放过。”
  检察官把脑袋从公事包上抬起来,咂了咂刮过的、长着粉刺的嘴唇。
  “我劝您离开这里……”又自言自语地说:“其实,我自己也在努力做到这一点。”
  “为什么,检察官老爷?”
  检察官用问题来回答他的问题:“磨坊打架的那天,您对这里的哥萨克说了些什么话?”
  “没说什么。”
  “好,您可以走啦。”
  施托克曼走到莫霍夫家(来往的官员总是住在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家,不住客店)的阳台上,他耸耸肩膀,回头看了看那两扇油漆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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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冬天并没有一下子就到来。圣母节后,积雪融化了,又把畜群赶到牧场上去,刮了一个星期的南风,天气又转暖了,大地复苏,草原上又是一片绿油油的晚秋的青苔。
  一直暖和到圣米哈伊洛夫节,后来严寒袭来,下了一场大雪;一天比一天冷得厉害,接着又下了两俄寸半厚的雪,顿河边上的菜园子里,野兔越过顶上被大雪覆盖着的篱笆,留下一圈圈梅花形的趾印,宛如姑娘衣服上的花边。烧牛粪的烟雾笼罩在村庄的上空,飞集到有人烟的地方来的乌鸦,在路旁的灰堆里徘徊觅食。爬犁压出来的冬季道路,像一条褪了色的灰带子,婉蜒在村中。
  有一天,在广场上开村民大会;到了分配砍伐树枝地段的时候了。一群穿着长皮袄和短皮袄的人,毡靴子咯吱咯吱响着,聚集在村公所外面的台阶旁边。严寒又把人们赶到村公所里来。那些蓄着银灰胡子的、可敬的老头子们,都在桌子旁边,靠着村长和文书坐下来,年轻些的——生着各色胡子或者没有长胡子的——哥萨克挤成了一堆,从暖和的羊皮领于里发出了嗡嗡的喧噪。文书在纸上写满了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村长不时隔着肩膀看看他,村公所的冷屋子里一片暗哑的嗡嗡声:“今年的草啊……”
  “哦,哦……牧场上的还可以喂牲日,可是大草原上的全是些野木檐。”
  “从前,在古时候,到圣诞节还可以在草地上放牧牲口。”
  “这对加尔梅克人可再好也没有啦。”
  “唉嘿——嗯。”
  “村长生的是狼脖子,你看他连脑袋都不会转。”
  “脖子吃得那么肥,简直是他妈的阉猪!”
  “我说,亲家,你是想把冬天给吓跑啊?穿这么厚的皮袄……”
  “今天有个茨冈人把皮袄卖掉啦。”
  “在圣诞节的时候,茨冈人露宿在草原上,什么盖的都没有,只好披上鱼网,连小肠都冻坏啦,——一个茨冈人醒过来,把手指头从鱼网眼里伸出来,就骂起娘来:‘嘿,我的妈呀,院子里可真冷啊!
  “恐怕道路就要滑起来啦!”
  “连公牛都得钉上铁掌,非这样不行!”
  “前几天我在鬼塘口砍过绢柳枝,很好。”
  “扎哈尔,你把裤子扣上吧……要是把那玩意儿冻坏啦,娘儿们就把你赶出家门啦。”
  “听说,阿夫杰伊奇,你负责喂祭牛啦?”
  “我没有答应。帕兰卡·姆雷欣娜干啦……她说,我是个寡妇,多干点活儿,心里还痛快点儿。我说,你就牵走吧,要是下了小牛……”
  “哎——哈——哈!”
  “哩——哩哩!……”
  “诸位老人家!砍树枝的事儿怎么办哪?……静一点!
  “‘我说,要是下了小牛……当然就要找个教父啦……”
  “静一点!求求你们啦!”
  会议开始了。村长抚摸着凝满哈气的权杖,喊着分配到树枝的人的姓名,喷出一日口的哈气,不断地用小手指头拨下胡子上的冰琉璃。后面,靠乒乓乱响的门边,是一片雾腾腾的哈气、拥挤的人群和响亮的捋鼻涕声。
  “不能定在星期四砍树枝!”伊万·托米林不断歪扭戴着蓝色炮兵制帽的脑袋,揉着通红的耳朵,竭力提高嗓门,压下村长的声音。
  “为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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