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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真的已经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啦?”主人不相信地冷笑道。“挣您这份薪饷,应该有几口袋钱才是。”
“你痛快说吧,”葛利高里的脸变得越来越苍白,说道,“愿不愿意把病人留在你们家里?”
“不,您既然这么吝啬,我们就没有理由留下她啦。”主人带着很大的委屈说。“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小事儿……军官的太太,叫邻居们知道了,事情就麻烦了,同志们紧跟着你们就会来到,他们一知道这件事,就会天天把我叫去……不,既然这样,您就把她带走吧,也许别的街坊愿意收留她。”他流露出非常遗憾的神情,把钱还给葛利高里,掏出烟荷包,卷起烟来……
葛利高里穿上军大衣,对普罗霍尔说:“你在这里照看她一会儿,我去找房子。”
他已经抓住门把手了,主人拦住他说:“您等等,老爷,于吗这样急啊?您以为我不可怜这个有病的女人吗?我是非常可怜她的,我自个儿也曾当过兵,而且非常尊重您的职务和地位,难道除了这些钱以外,您就不能再加点儿别的什么东西了吗?”
这时普罗霍尔忍不住了,激动得脸涨得通红,大声喊:“还要给你加点儿什么呀,你这个瘸腿的阴险家伙?!把你的那条腿也打断,这就是加给你的东西!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请准许我把他像打狗一样狠狠捧一顿,然后咱们拉上阿克西妮亚继续赶路,这个该死的东西,叫他不得好死……”
主人听完普罗霍尔的气喘吁吁的话,没说半句话去打断他,等他说完了才说:“您臭骂我一顿,有什么用呀,老总!咱们是在平心静气地商量嘛,用不着叫骂,用不着吵嘴。我说,哥萨克,你干吗跟我大发脾气呀?难道我指的是钱吗?我说的根本不是要多给钱!我是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多余的武器,譬如说,步枪啦,或者随便什么样的手枪啦……有它没有它,对你们来说,反正是一样,可是对我们来说,现在这种年月,这东西可是件大财产。保家护院一定要有武器!我说的是这个问题!把刚才的钱都给我,再加上一支步枪,一言为定,把您的病人留下来,我们会像照料自己的亲人一样照料她,我可以对您起MI”
葛利高里看了看普罗霍尔,小声说:“把我的步枪和子弹都给他,然后去套爬犁。就让阿克西妮亚留在这里吧……让上帝处罚我吧,我不能带着她去送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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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大浪淘沙E书制作,仅供好友。
第二十七章
单调、乏味的日子一天一天地逝去。把阿克西妮亚留下以后,葛利高里顿时失去了对周围的一切兴趣。每天一清早坐上爬犁,就在漫无边际的白雪茫茫的草原上奔驰,傍晚,找到一座可以借宿的小村子,就躺下睡去。天天如此。至于在日益南移的战线上发生的事情,他毫无兴趣。他明白,真正像样的抵抗已经结束了,大多数哥萨克丧失了保护故乡集镇的热情,从各方面看,白军正在结束它的最后长征,既然在顿河未能守住,——那么在库班也不可能守住……
战争已近尾声。结局不可逆转地即将到来。库班哥萨克成千成万地放弃阵地,奔回家乡。顿河哥萨克已经被打得溃不成军。由于战斗频仍、伤寒猖撅,志愿军中患起了贫血症,严重减员,丧失了四分之三的兵力,已经无力单独抵挡节节胜利的红军的进攻。
难民纷纷传说,库班地区,由于邓尼金对库班“拉达”委员们进行的残酷迫害,民怨沸腾。说库班已经在酝酿反对志愿军的起义,而且似乎已经在与红军代表就让苏维埃军队不受于扰地通过库班、开赴高加索问题进行谈判。难民中盛传,库班和杰列克等地市镇的人,跟敌视志愿军一样,对顿河人也非常敌视,好像在科列诺夫斯克附近的什么地方,顿河的一个师和库班步兵已经发生了第一次大规模的战斗。
葛利高里在宿夜的地方注意地倾听别人的谈话,一天比一天清楚地看出白军的彻底失败是不可避免的了。他心里仍然不时闪出一线希望,认为灭顶之灾会迫使白军瓦解崩溃、互相敌视的各种力量重新联合起来,抵抗和打退正胜利进军的红军部队。但是在罗斯托夫陷落以后,连这点儿希望也消失了,对红军在巴塔伊斯克附近遭到顽强抵抗后业已开始退却的消息也不敢轻信。闲得无聊,他想要参加到一支部队里去,但是等他把这个想法说给普罗霍尔听的时候,却遭到普罗霍尔的坚决反对。
“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看来,你是彻底疯啦!”他激动地说。“我们他妈的为什么要往那个地狱里钻呢?你自己看得很清楚,大势已去,咱们为什么要白白去送死呢?难道你以为咱们俩就能救他们的命吗?趁他们还没有来动咱们,还没有强迫咱们参加部队的时候,赶快离开这个是非窝,越远越好,可是你却尽说这样的浑话!不,咱们还是像老头子似的,太太平平地撤退吧。咱们俩已经打了五年了,足够啦,现在该让别人打啦!我故意染上淋病,难道是为了再到前线上去纠缠不休啊?谢谢啦!谢谢你的好意!这场战争让我吃得大饱啦,所以想起它,到现在我还想吐!你愿意——你自个儿去吧,我就失陪啦。那我就进医院,我打够啦!”
葛利高里沉默了半天,然后说:“那就照你说的干吧。咱们去库班,到了那儿再说。”
普罗霍尔自行其是:每到一个大村镇,都要去找医生,拿些药面或者药水回来,但是用药却并不特别热心,葛利高里问他,为什么只吃一包药淇余的却都扔掉,而且还使劲儿把它们踏进雪地里去,他就解释说,他并不希望治好,只希望病减轻点儿就算啦,这样,军医复查的时候,他可以很容易地避免再被送回部队去。在韦利科克尼亚热斯克镇遇到一个有经验的哥萨克,劝他用鸭掌汤治。从这时起,普罗霍尔一走进村庄或者集镇,遇到第一个人就问:“请问,你们这儿养鸭子吗?”等被问得莫名其妙的居民否定地回答他说,因为附近没有水,养鸭子无利可图的时候,普罗霍尔就极端轻视地咬着牙骂:“你们住在这儿,可过的简直不是人的生活!大概,你们从来也没听见过鸭子叫吧!草原上的蠢货!”然后转向葛利高里非常懊丧地说:“一定是有神甫横过咱们走的道路啦!事事都倒霉!唉,如果他们这儿有鸭子——我马上就买一只,花多少钱我都舍得,或者偷一只也行,我的病就会好起来啦,不然,现在我的病却发作得厉害啦!起初,还可以解解闷儿,只是在路上不能打盹儿,现在,这该死的病,简直是活受罪啦!连坐在爬犁上都支持不住啦!”
普罗霍尔没有得到葛利高里的什么同情,好久沉默不语,有时候走上一个钟头.也不说一句话,总是那么愁眉苦脸的。
在路上奔波的白天,葛利高里已经觉得长得烦人,而无尽头的。漫长的冬夜就更长得可怕啦。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当前的事情和回忆往事。脑子里长时间地翻腾着在自己畸形的、糟乱如麻的生活中逝去的岁月。坐在爬犁上,迷离恍惚的目光凝视着死气沉沉。大雪覆盖的草原,或者夜里闭上眼睛,咬着牙,躺在气闷的、挤满人的小屋子的一角里,——他惟一思念的就是病危的、昏迷不醒的、被扔在荒僻的小村里的阿克西妮亚以及留在鞑靼村的亲人们……那里,顿河地区已经建立了苏维埃政权,葛利高里总在忧伤,担心地问自己:“他们真会为了我而去虐待妈妈或者杜妮亚什卡吗?”他立刻又开始安慰自己,回想起在路上已经听到无数次的传说,都说红军战士不扰民,对他们占领的村镇里的老百姓都很好。担忧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那种老母会为他的所作所为负责的想法,已经显得非常荒唐和毫无根据了。一想到孩子,葛利高里就立刻愁肠寸断。他担心家人恐怕无力使他们免于伤寒,同时又觉得,自从娜塔莉亚死后,他对孩子们的钟爱,任何痛苦都已经不能像这种爱那样使他动心……
在萨尔斯克的一个过冬地区,葛利高里和普罗霍尔住了四天,让马休息一下。这几天,他们曾多次谈到将来怎么办。刚到过冬地区的第一天,普罗霍尔就问:“咱们的部队能在库班地区站住脚,还是要继续往高加索退呢?你怎么看?”
“不知道。不过对你来说,还不是一样吗?”
“真是岂有此理!这对我怎么会是一样呢?这不是要把咱们赶到回教徒的土地上去,赶到土耳其附近的地方,去吃清水煮萝卜吗?”
“我又不是邓尼金,请你也不要问我在往哪儿赶咱们,”葛利高里不高兴地回答说。
“我这是因为听到这样的消息才问你的,好像又开始在库班河沿岸进行防御战啦,等春天一到,就可以回家去啦。”
“谁去进行防御战呀?”葛利高里冷笑说。
“这还用问,当然是哥萨克和士官生啦,此外还有谁呀?”
“净说昏话!你的眼睛瞎啦,你看不见周围发生的事情吗?大家都一心在想赶快逃跑,谁会去进行防御战呀?”
“唉,小伙子,我自个儿也看得出咱们是完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还不愿相信……”普罗霍尔叹了口气说。“唉,万不得已,就漂洋过海,或者像虾一样爬到外国去,你怎么样?去吗?”
“你呢?”
“我的态度是这样:你上哪儿去,我就上哪儿去。如果人们都去,我也不能一个人留在这儿呀。”
“我也是这样想。既然咱们已经加入了羊群,那就只能跟在绵羊后头走啦……”
“可是那些绵羊有时候他妈的会瞎跑……不,你别说这逗笑的话啦!你说真心话!”
“别说啦!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干吗要庸人自扰呢!”
“好好,阿门!我不再问你啦。”普罗霍尔同意说。
但是第二天,他们去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