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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维申斯克呀。怎么,难道你不知道吗?一位高加索公爵士台啦!是个上校……我要砍死他!麦列霍夫!我愿意为你卖命,不要让我们白白地浪费性命吧!哥萨克们都很有怨言。你率领我们进军维申斯克,把他们统统斩尽杀绝,化为灰尘!把伊柳什卡·库季诺夫和那个上校——统统杀死!不能叫他们再打咱们的耳光子!咱们来个既打红军,又打士官生。我就想这么于!”
“好,咱们干掉上校。他是故意留下来的……哈尔兰皮!然后咱们就去跪倒在苏维埃政权脚下,说:我们错啦……”葛利高里清醒了片刻,苦笑着说。“我是说着玩哪,哈尔兰皮,喝吧。”
“你开什么玩笑呀,麦列霍夫?不要开玩笑,我们谈的是正经事儿,”梅德韦杰夫严厉地说。“我们想要推翻现政权。撤掉所有的人,请你上台。我跟哥萨克们谈过啦,他们都赞成。我们好言好语跟库季诺夫和他那位公爵说:‘请你们退位吧。我们不需要你们。’如果他们肯下台——那再好也没有了。如果不肯——我们就开一个团到维申斯克去,叫这些王八蛋统统见鬼去!”
“谁也不许再谈这个问题!”葛利高里发疯似地喊道。
梅德韦杰夫耸了耸肩膀,离开桌于,酒也不喝了。
里亚布奇科夫坐在角落里的长凳上,垂下乱蓬蓬的脑袋,用手划着肮脏的地板,如泣如诉地唱着:你这个小可怜儿,我的小乖乖,歪过你的小脑袋,歪过你的小脑袋……
唉,唉!往右面歪。
往右面歪,再往左面歪,歪到我白嫩的胸脯上来。
阿廖什卡·沙米利把自己的沙哑的低音和里亚布奇科夫那像女人一样动人的。如泣如诉的男高音混在一起,合唱起来:趴到我胸脯上,艰难地叹着气……
艰难地叹着气,道出了最后的话语:“原谅我,往日的爱哟,永别啦,往日的爱哟,这个坏东西!……”
当女主人把葛利高里领到内室去的时候,窗外已经一片朝霞“你们别再灌他啦!滚开吧,醉鬼!看不见呀,他已经什么都不能干啦,”她责怪说,一只手吃力地搀扶着葛利高里.另一只手推开正端着一杯酒跟在他们后面的叶尔马科夫。
“怎么,你们还想去睡早觉呀?”叶尔马科夫摇摇晃晃,杯子里的酒直向外洒,挤了挤眼说。
“不错,要去睡早觉。”
“现在你就是跟他去睡,他也不中用啦……”
“你管不着!你又不是我公公!”
“拿上把勺子!”叶尔马科夫已经大醉,笑得前仰后合,粗鲁地喊。
“咦咦咦,不要脸的东西!眼睛里灌满了酒,就胡说八道!”‘她把葛利高里推进房间,扶他躺在床上,昏暗中她憎恶而又怜悯地看着他那死人一样苍白的脸和大睁着,但是却又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
“你要不要喝点果汁?”
“舀点儿来。”
她端来一大杯冰凉的樱桃汁.坐到床上,玩弄、抚摸着葛利高里乱蓬蓬的头发,直到他睡熟了。然后自己爬到炉炕上,躺在小女孩身旁,但是沙米利却闹得她不能人睡。他脑袋枕在胳膊肘于上,像匹受惊的马似的打着响呼嗜,后来好像被推了一下,忽然醒了过来——沙哑地唱道:……服役完了回家乡!
胸前挂着大肩章,肩上戴着十字章……
他把脑袋又趴到胳膊上去,可是过了几分钟,惊讶地四下张望着,又唱道:服役完了回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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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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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第二天早晨醒来以后,葛利高里想起了跟叶尔马科夫和梅德韦杰夫的谈话,他已经不像夜里醉得那么厉害,很容易就想起了有关推翻政权的谈话。他开始明白,跑到利霍维多夫这儿来酗酒原是具有明确目的的:想鼓动他发动政变。具有左倾情绪的哥萨克,反对已经公开表示要到顿涅茨对岸去跟克拉斯诺夫的顿河军联合的库季诺夫,正在策划一个阴谋,企图彻底脱离顿河政府,在自己占领的地区建立一个没有共产党员参加的、类似苏维埃的政权。他们想把葛利高里拉到自己这边来,而对叛军阵营内部一旦发生内江的灾难性后果却毫无认识,虽说红军在顿涅茨方面受到一些损失,但是它仍然可以在任何时候,毫不费力地连同他们的“内讧‘一起消灭。”全是儿戏,“葛利高里心里说,然后从床上一跃而起。穿好衣服,他把叶尔马科夫和梅德韦杰夫叫醒,请他们到内室来,紧紧地关上了门。
“听我说,弟兄们:我请求你们把昨天谈的事情统统忘掉,别再乱说,不然你们要吃亏的!问题不在于谁当司令。也不在于库季诺夫,而在于咱们已经被包围,咱们就像被装在打了箍的桶里。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桶箍就会把咱们箍死。我们的团队不能指向维申斯克,应该开赴米吉林,指向克拉斯诺库特斯克,”他强调说,眼睛一直在盯着梅德韦杰夫那忧郁、冷漠的脸。“孔德拉特,你别再去扰乱人心啦!你们动脑筋想一想,就会明白:如果咱们一开始更换司令,搞什么政变,咱们就完蛋啦。咱们要不就投靠白军,要不就投靠红军。想站在中间是不成的,——他们会把咱们挤死。”
“不过,咱们说的那些话可不能往外传哪,”叶尔马科夫扭过脸去,请求说。
“就当咱们什么也没有说过,不过我有个条件,你们别再鼓动哥萨克啦。库季诺夫和他的同伙有啥呢?他们并没有实权,——我要尽最大力量来带好我这个师。库季诺夫那帮人,很坏,这是没说的,而且他们还想要咱们去跟士官生攀亲,这是一定的。不过咱们往哪儿去呢?咱们所有的活路都被切断啦!”
“真是这样……”梅德韦杰夫勉为其难地同意说,在整个谈话过程中,第一次抬起愤怒的、狗熊似的小眼睛朝葛利高里看了看。
这以后,葛利高里又在离卡尔金斯克很近的村庄里接连喝了两夜,花天酒地混日子。连他的鞍褥上都浸满了酒味。多少娘儿们和失去了姑娘艳美的姑娘跟葛利高里做过露水夫妻,恩爱一时。但是一到第二天早晨,葛利高里享腻了这种习以为常的寻欢作乐的艳福,就像是在想别人的事情一样,清醒。冷漠地想:“这半辈子,我什么世面都见过啦,什么苦头也吃过啦。爱过许多娘儿们和姑娘,骑过多少匹好马……唉!……我践踏过草原,尝过当爸爸的滋味儿,杀过人,自己也过过几次鬼门关,也曾耀武扬威。生活还能给我什么新玩意儿呢?再也没有什么新玩意儿了!死也无憾啦。一点儿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啦。仗也可以像财主赔钱一样,不冒什么风险地去打。反正不会有什么大输赢!”
童年时代的情景像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的晴大,在断断续续的记忆中飘过:落在石头墙上的白头翁,葛利什卡的两只光脚踏在滚热的沙土里,庄严。肃穆,两岸绿树成阴,倒影映在河水里的顿河,少年伙伴们天真的脸,身段匀称的年轻的母亲……葛利高里用手掌遮上眼睛,许多熟识的脸,一桩桩的往事,有时完全是些微不足道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却深深地印在脑海里的琐事在意识的目光中滑过,早被遗忘的,已经死去的人们的声调、言谈的片断和各种腔调的笑声,在脑海里响起来。记忆的光芒又照到早已忘却的、曾见过的自然景物L 去,葛利高里眼前突然耀眼地展现出——广阔的草原、夏天的大道、牛车、坐在车前的父亲、牛、残留着庄稼收割后的金黄色硬茬子的田地。大道上的一群乌鸦……葛利高里在像乱网线一样混乱的记忆中翻腾旧账时,在不知流逝何方的往昔中碰上了阿克西妮亚,想道:“亲爱的!忘不掉的人呀!”于是厌恶地避开了睡在自己身旁的女人,叹息着,焦急地等待着亮天。太阳刚开始用紫红的花边和金黄色的绦带镶饰东方的天空的时候,他就起床了,洗洗脸,牵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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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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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暴动像吞没一切的草原野火一样蔓延开来。红军的战线像铁链子似的把这些不肯驯服的市镇重重包围起来。命运的阴影像烙印一样打在人们的心上。哥萨克像赌抛硬币游戏似地拿自己的生命作赌注,不少人扔出的是“背”。青年哥萨克疯狂地爱恋女人,年纪大一些的就拼命喝酒,喝到发昏,赌博,赌钱和子弹(这时子弹成了无价之宝),回家休假,把令人厌恶的步枪靠在墙上,拿起斧头或者刨子,用芬芳的红柳条编编篱笆,或者修理准备春耕用的耙子和牛车,能叫心神休息片刻也好啊。很多人过腻了和平生活,就又醉醺醺地返回部队,等到一清醒过来,就怀着对这种“被围困在铁罐里”的生活的仇恨,徒步去冲锋,迎头向机枪冲去,要不,就在狂怒之下,策马飞奔,不觉身下还有马匹,风也似地去夜袭,捉到了俘虏,就像原始的野人一样,残酷地虐杀他们,因为舍不得子弹,就用马刀结果他们的性命。
那一年的春天显得格外美好。四月里,都是像玻璃一样透明的。晴朗的天气。雁行和叫起来像钢喇叭似的鹤群,在高不可攀的蓝天上追逐着白云,飞呀,飞呀,向北方飞去。在淡绿的草原上,水塘边,落下来觅食的天鹅,像遍地的珍珠似的闪闪发光。顿河边的草场上,一片鸟的喧噪声。河水淹没的草地上,露出水面的地垄和沙角上,大雁在互相呼唤,准备起飞;爱情冲动的公鸭在融雪汇成的水洼里不停地呱呱叫。柳枝条上的芽苞已经泛青,杨树上黏腻芳香的花苞也鼓了起来。开始返青的草原上洋溢着解冻的黑土地的古老的气息和总是那么清新的嫩草的芳香。
暴动的可爱之处,就在于每个战士都在自己家门日打仗。他们讨厌去站岗和值班当潜伏哨.讨厌翻山越岭地去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