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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莉妮奇娜没等回答,就跑到炉台前去了。火钳在她手里直哆嗦,怎样也夹不住煮着菜汤的铁锅。达丽亚低着头在摆桌子。红军战士们也不画十字就坐到桌边。老头子怀着恐惧和隐蔽的憎恶心情注视着他们。最后,还是忍耐不住,问:“你们也不祷告上帝?”
直到这时候,才有一丝勉强的笑意掠过亚历山大的嘴唇。在大伙的一片和蔼的哄笑声中,他回答说:“老大爷,我也要劝你别信啦!我们早把自己的上帝送走了……”他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头。“没有上帝,只有傻瓜才信呢,才朝这些木头祷告呢!”
“对,对……有学问的人——他们当然明白了,”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心惊胆战地顺着他说。
达丽亚在每个人的面前摆了一把木勺子,但是亚历山大把他那把勺子推开,请求说:“有没有不是木头的?这个也许会得传染疾病!难道这算是勺子吗?啃得乱七八糟的!”
达丽亚像火药一样爆炸了:“要是讨厌别人的勺子,就应该随身带一把。”
“哼,你住口吧,小娘儿们!没有别的勺子啦?那就给我一块干净手巾,我擦擦这把勺子吧。”
伊莉妮奇娜把菜汤分到汤盘里,亚历山大又请求她:“老大娘,请你先尝尝。”
“我尝什么呀?是不是太咸啦?”老太婆吓了一跳,问。
“尝尝,尝尝吧!你会不会给客人下了什么毒药呢……”
“喝一勺子!这有什么?”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严厉地命令说,然后紧闭上嘴。这以后,他就从耳房里拿出修理鞋的工具,把当凳子坐的杨树墩子推到窗下,在小玻璃瓶里抹了点儿油,抱着一只破靴子坐了下来。再也没有插嘴说话。
彼得罗一直在内室,没有露面。娜塔莉亚也抱着孩子坐在那里。杜妮亚什卡偎依在炉炕上织袜子,直到有个红军战士叫了她一声“小姐”,请她一同吃晚饭,才走开了。话声沉寂了。红军战士们吃过晚饭就抽起烟来。
“你们家里可以抽烟吗?”长着火红眉毛的战士问。
“我们家的烟鬼就多得很,”伊莉妮奇娜不情愿地说。
葛利高里谢绝了请他吸烟的邀请,他的整个内脏都在颤抖,他一看见那个打死狗的、对他总是保持着公开挑衅态度的家伙,就怒火中烧。这家伙显然是有意找碴儿,总在找机会激怒葛利高里,逗引他说话。
“您是在哪个团里服役的,军官老爷?”
“在好几个团里都呆过。”
“杀死了我们多少人呀!”
“打起仗来,谁计算这个呀。同志,你别以为我生来就是军官。我是在打德国人的战争中挣来的。因为打仗有功才赏我带这些综绦……”
“我可不是军官老爷们的同志!你们这号人我们是要枪毙的。我这个罪人,也枪毙了不止一个啦。”
“同志,我告诉你……你的行动有点儿离格啦:就像你们是经过血战攻下村庄似的……要知道是我们自动放弃了阵地,放你们进来的,可是你就像到了被占领的国家……打死几只狗——这谁都干得了,打死和欺侮没有武器的人也算不上什么好汉……”
“你少来教训我!你们这些家伙我们见识过!‘放弃了阵地!’如果不把你们打疼了,你们才不会放弃呢。老实点儿,我可以随便用什么方式对付你。”
“算了吧,亚历山大!讨厌死啦!”火红眉毛的红军战士请求说。
但是亚历山大已经凑到葛利高里跟前,翁动着鼻翅,呼哧呼哧地直喘。
“最好你不要惹我,军官老爷,不然你要倒霉的。”
“我并没有惹您呀。”
“不,你惹我啦!”
娜塔莉亚开开门,不成声地喊了葛利高里一声。他绕过站在他对面的红军战士,朝内室的门走去,像醉汉似的在门边晃了一下。彼得罗用憎恨、痛楚的呻吟声对他耳语说:“你这是干什么呀?……你他妈的跟他有什么好说的呀?跟他纠缠什么呀?你会把自个儿和全家都毁了的!坐下!……”他使劲把葛利高里推到大箱于上,走到厨房里去了。
葛利高里大张着嘴,拼命往里吸气,发黑的红晕从他黝黑的脸颊上消逝了,忧郁的眼睛里闪着微弱的光芒。
“葛利沙!葛利申卡!亲爱的!不要跟他搭腔啦!”娜塔莉亚哆嗦着,急忙捂住孩子们就要哭号的嘴,哀求他。
“为什么我不早走呢?”葛利高里痛苦地看着娜塔莉亚.自问道“我不会跟他争吵啦。住口吧!实在压不住火啦!”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三个红军。一个戴着高皮帽.看样子像个当官儿的,问:“这里住了几个人?”
“七个,”火红眉毛的战士替大家回答说,他的声调像手风琴奏出来似的。
“机枪哨也要设在这儿。请你们挤一挤吧。”
这几个人走了。但是立刻大门就吱扭吱扭地响起来。两辆大车赶进了院子。一挺机枪拉到门廊上。有一个人在黑暗里划了根火柴,大骂起来。有人在板棚檐下抽烟,场院里有人在往下撕干草,点起灯火,但是房主家一个人也没有出来。
“你去看看马吧,”伊莉妮奇娜走过老头子面前时悄悄说。
老头子只耸了耸肩膀,可是没有去。屋门砰砰啪啪地响了一夜。天花板下面缭绕着白色的蒸气,墙上结满了露水珠。红军战士们睡在内室的地板上。葛利高里拿来一条毛毯给他们铺上,又把自己的短皮大衣塞在他们脑袋底下当枕头。
“我自个儿当过兵,我知道,”他和解地朝那个对他总含着敌意的人笑了笑,说。
但是那个红军战士的大鼻孔动了动,目光仍然是毫不妥协地在葛利高里身上滑过……
葛利高里和娜塔莉亚也睡在这间屋子里的床上。红军战士们把步枪放在顶头,并排躺在毛毯上。娜塔莉亚要把灯吹灭,但是战士们凶狠地质问她说:“谁叫你吹灯啦?不准吹!把灯芯捻暗一些,要一直点到天亮。”
娜塔莉亚把孩子们放在床那头睡,自己没脱衣服,靠墙躺下。葛利高里把胳膊放在脑后,一声不响地躺着,“要是我们走掉的话,”葛利高里把心日靠在枕头角上,咬紧牙关想。“要是我们撤走了,他们现在早就把娜塔莉亚按在这张床上,就像那次在波兰庄园对付弗拉妮亚一样,拿她来开心啦……”
有个红军战士讲起故事来,但是一个熟识的口音打断了他的话,在昏暗中若断若续地说:“唉,没有娘儿们可真难熬呀!……但是主人——他是个军官……他们这帮不懂事的家伙是不肯把婆娘让给普通战土的……你听见了吗?主人?”
有一个红军战士已经打起呼嗜,有人睡意朦胧地笑了起来。火红眉毛的红军战士严厉地说:“喂,亚历山大,我已经懒得再劝你啦!你到每户人家都要捣乱,耍流氓,败坏红军的名声。这太不像话了!我现在就去报告政委或者连长。听见了吗?我们要跟你严肃地谈谈!”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听见那个火红眉毛的战士怒气冲冲地哼哼着,在穿靴子。过了一会儿,他砰地一声关上门,走出屋子。
娜塔莉亚忍耐不住,大声哭啼起来。葛利高里用左手哆哆嗦嗦地抚摸着她的头。汗淋淋的额角和泪湿的脸。右手却安然地在自己的胸膛上摸索,手指头机械地把衬衣的扣子解开,解开又扣上。
“别哭,别哭!”他悄悄地对娜塔莉亚耳语说。这当儿,他确切地知道,自己已经做好准备,接受任何考验和侮辱,只要能保全自己和亲人的性命就行。
火柴光照亮了欠起身来的亚历山大的脸、宽大的鼻子的轮廓和正在吸着纸烟的嘴。可以听到,他在低声嘟嚷,在一片呼噜声中,叹了口气,开始穿起衣服来。
葛利高里焦急地谛听着,心里非常感激那位火红眉毛的红军战士,一听见窗外的脚步声和愤怒的声音高兴得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他总是捣乱……干坏事……糟糕透啦……政委同志……”
门廊上响起了脚步声,屋门吱扭响了一下,开开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命令说:“亚历山大·秋尔尼科夫,你穿上衣服,马上离开这儿!到我住的房子里去过夜,明天我们要审判你这种败坏红军声誉的行为。”
葛利高里看见一个穿着黑皮上衣的人和火红眉毛的红军战士并肩站在门口,他的目光是善意的、锐利的。
看上去他很年轻,而且具有青年人特殊的严厉性格;长着少年人的茸毛的嘴唇紧闭着,露出一种过于坚毅的神情。
“同志,你们遇到了一位不安分的客人,是吧?”他微微笑着对葛利高里说。“好啦,现在请去好好睡吧,明天我们要好好整整他。诸事如意。咱们走吧,秋尔尼科夫!”
他们走了,葛利高里轻松地喘了一口气。第二天早晨,火红眉毛的战士付房钱和饭钱的时候,故意在屋子里耽搁了一会儿,说:“主人家,请不要生我们的气。我们这位亚历山大精神有点儿不正常。去年在卢甘斯克——他是卢甘斯克人——白军军官们当着他的面,把他的母亲和妹妹枪毙了。他就变成了这样子!……好,谢谢。再会吧。哎呀,差一点儿把孩子们给忘啦!”他从背包里掏出来两块已经脏得变成灰色的砂糖,一个孩子手里塞了一块,孩子们乐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潘苔莱·普罗珂非耶维奇大为感动,瞅着孙子和孙女说:“送他们这么好的礼物!我们已经有一年半没有见过砂糖啦……基督保佑你,同志!……快给叔叔行礼!波柳什卡,快说谢谢呀!……乖孩子,怎么这么倔啊,怎么站在那儿不动?”
红军战士走了出去,老头子怒冲冲地对娜塔莉亚说:“怎么这么没有教养!你送他一个面包在路上吃也好啊。好人该不该好好谢谢,啊?唉!”
“快去!”葛利高里命令说。
娜塔莉亚披上头巾,在篱笆外面追上了那个火红眉毛的红军战士。娜塔莉亚窘得满面鲜红,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