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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天真无辜的睡眠被成人的感受和思虑进占——发生过的意外再度发生,往日的哀伤再度涌现,强暴的场面再度上演,对已入土五十年的人愤恨难平地说话。
但弗林希亚的成年人都很愿意回答孩童关于共享梦境的问题,加以讨论,总是将其定义为「梦」,但并不视之为不真实。弗林希亚语中没有「不真实」这个词,最接近的词是「没有实体」。于是孩童学会与成年人那些难以理解的记忆、不可告人的行动、无法解释的情绪共存,就像我们这次元有些孩童在颠沛流离的可怕内战或瘟疫饥荒的年代中长大;或者,事实上,任何地方、任何时代的孩童都是这样。孩童学会分辨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要注意、什么要忽略,这是生存策略。虽然身为外人很难评断,但我对弗林希亚孩童的印象是他们心理上很早熟,七八岁就已受到大人平起平坐的对待。
至于动物,尽管它们显然也参与了人类的梦境,但没人知道它们对此有何感想。在我看来,弗林希亚的家畜似乎特别友善、聪慧、信任人,通常也被照顾得很好。可能就是因为弗林希亚人跟动物共享梦境,所以尽管他们利用动物来负重、犁田、生产奶与毛,却不吃它们的肉。
弗林希亚人说动物比人更敏感、更容易接收梦境,甚至可以接收到其他次元的人的梦。弗林希亚农夫都告诉我,来自肉食次元的访客会让他们养的牛和猪非常不安。我曾经寄宿在恩雅谷的一处农场,那天晚上鸡舍吵了大半夜;我以为有狐狸闯入,但主人说是因为我的关系。
彼此梦境交融了一辈子的人,说他们常不确定梦境从哪里开始,也不确定那些梦原本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但在一个家庭或一个村子里,特别情色或特别荒唐的梦境的原作者可能非常容易辨认。彼此熟识的人,可以从梦的调性或事件或风格认出起源是谁。但因为他们也梦见了同样内容,那便也变成他们自己的梦。每个梦在每个人的脑袋里都可能有不同的形状。而且,跟我们一样的是,做梦者的人格,也就是梦里的我,通常暧昧微薄,加上奇怪的伪装,或者难以预料的迥异于白天的人格。非常令人迷惑或情绪效果很强烈的梦,常会被同社区的人断断续续讨论一整天,但完全不提梦的起源是谁。
但,跟我们一样的是,大部分的梦醒来即忘。在每一个次元,梦境都难以捉摸。
我们或许会觉得弗林希亚人缺乏内心的隐私空间,但他们也受到这种集体健忘症的保护,对任何梦境来源的存疑和梦本身的隐晦不明亦然。他们的梦真的是公共财产。看见大理石桌上的盘子里放了一颗留胡子的人头,耳朵正被一只红黑相间的鸟啄食,一股几乎欢欣的惊恐伴随涌上——这是来自巫妮雅阿姨的睡眠,还是涂叔叔,还是祖父,还是厨子,还是隔壁的女生?小孩可能会问:「阿姨,那颗人头是你梦见的吗?」标准答案则是:「我们都梦见了。」而这,当然是事实。
弗林希亚的家庭和小社区关系紧密,一般而言相处和谐,但也不是没有争吵和世仇。前往弗林希亚次元记录研究做梦脑波同步化的米尔斯大学研究团队同意,就像我们这次元的团体中经期或其他生理循环会趋于同步,弗林希亚人的共同梦境可能有建立并强化社会关系的功能。至于它在心理或道德方面有什么影响,研究者则未加臆测。
偶尔有些弗林希亚人投射和接收梦境的能力异常发达——从来不会只偏重收或发其中一方。这种人梦境的讯号异常清楚强烈,弗林希亚人称之为心智强大。心智强大的人可以接收到非弗林希亚人的梦境,这点已经证实,有些人还可以跟鱼、昆虫、甚至树木共享梦境。一个蔚为传奇、名叫杜伊尔的心智强壮之人宣称他「与山川同梦」,但一般认为他的如此夸口只是诗意比喻。
心智强壮之人甚至出生之前便可被人发现,因为他们的母亲开始梦见自己住在一处琥珀色的温暖宫殿,没有方向也没有重力,充满影子和复杂节奏和旋律振动,还常被缓慢平和的地震摇晃——这种梦让整个社区的人都乐在其中,虽然到了怀孕后期梦里可能会多出一种压力、紧迫感,导致一些人感到幽闭恐惧。
随着心智强大的孩子逐渐成长,其梦境范围会广达平常人的两三倍,很容易覆盖或涵括其他当地同时正在进行的梦。若心智强大的孩子生病、不快乐、或遭到虐待,他们混乱激烈的噩梦和谵妄可能会令社群里所有人都感到不安,甚至波及隔壁村落。因此,人们会小心对待这样的孩子,尽一切努力让他们过着愉快、平静又有纪律的生活。如果孩子的家人没有能力或没有爱心照顾他们,整个村子或城镇的人便会出面,大家都真心想让这样的孩子白天过得安详,晚上能有好梦。
「世界级」的强大心智是传奇性人物,据说他们的梦会降临到全世界每个人身上,也因此梦见全世界每个人的梦。这类男女被尊为圣人,是如今强大做梦者的理想和典范。事实上,心智强大之人承受着很沉重的道德压力,必定也带来很大的精神压力。他们从不住在城市:做一整个城市的梦会让他们发疯。他们大多自成小社群,过着非常安静的生活,夜里睡觉的地方远离彼此,实行「做好梦」的艺术,主要指的是做没有伤害力的梦。但其中也有些人成为导师、哲学家、精神领袖。
弗林希亚次元仍有许多部落社会,米尔斯大学的研究团队拜访了其中几个。根据他们的报告,在那些民族,心智强大之人被视为预言者或萨满巫医,地位崇高,也有与其地位相应的特权和重担。如果在饥荒期间,族里的心智强大之人梦见沿河而下、到海边大快朵颐,全族的人都会鲜明感受到那趟旅程和那顿飨宴,令人深信不疑的程度可能使他们决定打包启程,沿河往下游前进。如果途中找到食物,或者在海滩找到虾蟹贝类及可食用的海藻,心智强大之人便会得到最好吃的部分做为报酬;但如果他们一无所获,或者跟其他部落发生冲突,预言者就会被称为「心智扭曲之人」,可能遭到殴打或驱逐。
长老们告诉研究人员,通常只有在其他情势条件符合的状况下,部落才会决议遵循梦的指示。心智强大之人本身也力劝族人审慎行事。东祖德毕约族的一名预言者告诉研究人员:「我都对族人说:有些梦告诉我们的是我们想相信的事。有些梦告诉我们的是我们畏惧的事。有些梦是我们知道的事,尽管我们可能不知道自己知道。把我们不知道的事告诉我们的梦,是最稀少罕见的。」
弗林希亚对其他次元开放已超过一世纪,但此地的乡村景致和宁静生活方式并未吸引大批访客涌入。许多游客对这个次元退避三舍,觉得弗林希亚人是「心智的吸血鬼」和「心理偷窥狂」。
大部分弗林希亚人仍然务农,住在村庄或小镇,但城市和物质科技也成长得很快。虽然所有科技和技术的输入都必须经过泛弗林希亚政府同意,但本地公司和个人已经愈来愈频繁提出此类申请。许多弗林希亚人乐见这种都市化和唯物化的成长,认为这是心智强大之人接收了其他次元访客的梦境并加以诠释的结果。「人们带着奇怪的梦来到这里。」历史学家卡普斯的图巴说;他自己也是心智强大之人。「我们最强大的心智在那些梦里结合,也使我们与之结合。因此我们全都看到了以前从不曾梦见的东西。大批群聚的人,虚拟网络,冰淇淋,大量商业,许多令人愉快的财物和有用的工艺品。『难道这些东西只能继续是梦?』我们说。『我们何不让这些东西存在于清醒后的世界?』所以我们便这么做了。」
其他思想家对外来睡梦则较为存疑。最令他们不安的是,这种梦境的沟通并非双向。尽管心智强大之人可以分享外来访客的梦,并「广播」给其他弗林希亚人,但至今不曾有其他次元的人能够分享弗林希亚人的梦。我们无法进入他们每夜的幻想盛宴,我们跟他们不在同一个波长上。
米尔斯大学的研究人员原本希望找出是什么机制导致共通梦境,但他们失败了,一如弗林希亚科学家至今也都一无所获。跨次元旅行社的宣传品大力炒作「心电感应」,但这只是标签,不是解释。研究已经证实,所有弗林希亚哺乳动物的基因都包含共享梦境的能力,但这种能力以什么方式运作依然不明(尽管显然与睡梦中脑波同步化有关)。外国访客的脑波不会跟本地人同步,不能参与每晚无形无影、一同进行、随着同样节拍起舞的电波脉冲,但却会在不知不觉、不情不愿中——就像耳聋的孩子大声喊叫——将自己的梦传送给睡在附近的强大心智。而在很多弗林希亚人看来,这似乎不是分享,而是污染或感染。
「我们的梦,」哲学家——同时也是古老的德尤保护区一名强大做梦者——法弗力特的索尔嘉说:「目的在于让我们想象所有可想象的事物,扩展我们的灵魂:让我们感受到四周每一个活物、每一个头脑的畏惧、欲望和欣喜,将我们从自我的专横和偏见中释放出来。」她主张,心智强大之人的职责在于巩固梦境,使其对焦清晰——不是为了谋求实效或新发明,而是使梦境成为一种透过众多不同经验与感觉(且不仅限于人类)了解世界的方式。最伟大的做梦者的梦,可能让分享者都得以一瞥某种秩序,隐藏在人生中日日夜夜一切混乱的刺激、反应、行动、言词、意图和想象之下。
「白天我们是分开的。」她说。「夜里我们同在。我们应该遵循自己的梦,而非无法在黑暗中加入我们的陌生人的梦。跟那些人我们可以交谈,向他们学习,也教导他们。我们应该这么做,因为这是白昼之道。但夜晚之道就不同了,那时我们同在同行,跟他们分开。我们做的梦是穿过夜晚的道路。他们认识我们的白天,但不认识我们的夜晚,也不认识我们前往夜晚的路。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