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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德远远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跟了过去。
“好吧,”贝拉米说,“您想知道什么?”
“嗯,你以前提起过你的母亲,就说说她吧。”
“她是个很好的女人,我爱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记得你说过她没有复生。”
“是的,我母亲仍然躺在坟墓里。”
贝拉米低头看着双腿,掸掉裤子上的灰尘,然后又看了看手上几枚分量不轻的马蹄铁。马蹄铁很脏,他的手也是。然后他发现西服裤上不止那一片尘土,整条裤腿上都沾了一层灰尘和污垢。他刚才怎么没注意到呢?
“她是慢慢死去的。”过了一会儿,他说道。
哈罗德平静地喷出一口烟。又一队复生者被带领着从附近的通道上经过,人们都看着这个老人和探员。
“还有其他的问题吗?”终于,贝拉米说道。他站起身来,不再去管脏兮兮的裤子。这次挥动马蹄铁的时候,他的胳膊有些僵硬。马蹄铁完全偏离了目标。
约翰·汉密尔顿
约翰一直戴着手铐,坐在两个威风凛凛的士兵中间,听着办公室里的两个男人正在争论什么。
那个衣着笔挺的黑人——约翰突然想起来,他好像叫贝拉米——刚刚要结束对他的面谈,威利斯上校就走进了房间,随行的两个强悍的士兵二话不说就上来铐住约翰。一行人列队大步穿过大楼,进入上校的办公室,就像谁数学考试作弊被当场抓住了一样。
“这是怎么了?”约翰问其中一个士兵。两人彬彬有礼地无视了他。
贝拉米昂首阔步地走出上校的办公室,来到约翰面前,对两名士兵大声道:“放开他。”士兵面面相觑。“马上。”他加上一句。
“照他说的做。”上校说。
约翰的手铐被摘下来之后,贝拉米扶他站起来,带着他离开了上校的办公室。
“你要知道,我们都心知肚明彼此在想什么。”他们拐弯前,上校在后面喊道。
贝拉米小声嘟囔了一句。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约翰问。
“不是,跟我来就行。”
他们走出大楼,来到外面的阳光中。轻风白云底下,人们却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像蚂蚁一样混乱不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做什么了?”约翰问他。
他们很快来到一名高个士兵面前,他身材板瘦,一头红发,还有满脸雀斑。一看到贝拉米,他便坚决地低声说道:“不行!”
“这是最后一个,”贝拉米说,“我保证,哈里斯。”
“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哈里斯回答,“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会被抓住的。”
“我们已经被抓住了。”
“什么?”
“我们被发现了,但是他们没有证据。所以,最后一个。”他朝约翰招了招手。
“我能问一句吗,你们在说什么?”约翰说。
“你只要跟着哈里斯走就行,”贝拉米回答,“他会带你离开这里。”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沓钞票。“反正我就剩这些钱了,”他说,“不管我愿不愿意,这都是最后一个。”
“倒霉。”哈里斯说。很明显,他不想干,但是他更不想拒绝那一叠浸满汗水的钞票。他看着约翰。“真的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贝拉米说着,把钱塞进哈里斯的手里,然后拍了拍约翰的肩膀。“跟着他走就行,”他说,“如果有更多时间,我还能多带几个出来,”贝拉米说,“但是现在我只能帮你离开这里了。要是可能的话,到肯塔基州去碰碰运气,那里比大多数地方都安全。”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只有夏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
“这都是怎么回事?”约翰问哈里斯。
“他可能救了你一条命,”哈里斯说,“上校觉得你很容易被煽动。”
“被谁?煽动做什么?”
“至少现在这样,”哈里斯边说边点着手中的钞票,“你不能再待在这儿了,但是你还能留着一条命。”
十四
哈罗德坐在床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一如既往的不高兴。
讨厌的八月。
讨厌的咳嗽。
雅各布和帕特里夏?斯通都在床上睡着。雅各布的额头挂着亮晶晶的汗珠,老太太的额上却没有出汗,虽然湿闷的空气让一切都像湿毛巾一样,几乎能拧出水来,但她总是抱怨冷。
哈罗德的小床上方有一扇窗户,能听到外面人的说话和走动声。其中有的是士兵,不过大部分都不是。这所监狱里的犯人人数早就超过了看守的数量,学校里现在大概有几千人了吧,哈罗德想,已经很难算得清了。
窗外有两个人正压低了声音说话。哈罗德屏住呼吸,本想站起来听得更清楚一点,但随后又放弃了打算,毕竟这张床不一定够结实。所以,他只听到几声抱怨和耳语。
哈罗德在床上挪动了一下,把双脚放在地上,悄悄伸直腿,然后站起来,仰头看着上面的窗户,指望能听得更清楚一点。但是那些讨厌的风扇一直嗡嗡作响,就像一大群巨型蜜蜂在走廊里飞。
他把阵阵发痒的脚塞进鞋子,准备出去到学校操场上走走。
“怎么了?”他身后的阴影中传来一个声音,是雅各布。
“我出去走走,”哈罗德轻声说,“你接着睡吧。”
“我能一起去吗?”
“我很快就回来,”哈罗德说,“而且,你还得帮我照看我们的朋友呢。”他朝帕特里夏点点头,“不能留下她一个人,你也是。”
“她不会知道的。”雅各布说。
“要是她醒了呢?”
“我能去吗?”孩子又问了一遍。
“不行。”哈罗德说,“你得待在这里。”
“可是为什么?”
学校外面传来了沉重的汽车开过马路的声音,士兵的声音,以及他们的枪发出的咔哒声。
“小马丁?”老太太叫了一声,她也醒了,两手在空中乱抓,“小马丁,你在哪儿?小马丁!”她大叫。
雅各布转头看看她,然后又看看自己的父亲。哈罗德用手抹抹嘴,又舔了舔嘴唇。他捏了下口袋,但是一根烟也没找着。“好吧,”他说,低声咳嗽了一下,“我看,既然我们命中注定要一起被关在这里,那我们也一起出去吧。拿上你们不想被人偷掉的东西,”哈罗德说,“这很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睡在这里了,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估计就无家可归了,或者说,无床可睡了。”
“唉,查尔斯。”老太太说道。她从自己的小床上坐起来,穿上一件薄外套。
他们还没拐过第一个弯,已经有一伙人冲进了刚腾空的美术教室,准备在里面驻扎下来。
他们能够住进美术教室,而不必像别人那样挤成一团,这已经是贝拉米能够为哈罗德、雅各布和斯通夫人提供的最大帮助了。贝拉米从来没有和哈罗德谈过这事,但是哈罗德不傻,知道该感谢谁。
眼下他们已经走出那间教室,走向未知的命运,哈罗德忍不住觉得,自己的行为是一种背叛。
但是现在木已成舟,没有退路了。
外面的空气又黏又湿,东边的天空隐隐泛白,黎明快要来临了。哈罗德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早晨了,原来他整夜都没有睡着。
有卡车进进出出,还有士兵大声地喊着口令。雅各布牵住爸爸的手,老太太也向他靠拢过来。“怎么了,小马丁?”
“我不知道,亲爱的。”哈罗德说。她挽住他的胳膊,微微有些发抖。“别担心,”哈罗德说,“有我照顾你们两个。”
一名士兵走了过来。虽然清晨的光线还很昏暗,但哈罗德看得出,这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最多十八岁。“跟我来。”这个大男孩士兵说。
“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哈罗德在担心是不是出了骚乱,因为过去几周以来,阿卡迪亚的紧张气氛与日俱增。太多人被迫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太多的复生者想回到他们过去的生活中;太多的原生者不愿意看到那些复生者遭受非人对待;太多的士兵在承担超出他们理解能力的任务。哈罗德有种预感,这一切可能会突然以一个糟糕的结果收场。
人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请吧。”士兵说,“请跟我来吧,我们正在转移大家。”
“转移到哪里?”
“更好的地方。”士兵说。
这时,学校的大门方向突然传来了叫喊声,哈罗德觉得自己认识那个声音。所有人都转过头去,虽然晨光朦胧,哈罗德还是隔得远远的便认了出来,那是弗雷德?格林。他站在门口,脸几乎贴上了一名警卫的鼻尖,正一边高声嚷嚷,一边像疯子一样指指戳戳,引得所有人都朝那边张望。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站在哈罗德身边的士兵说。
哈罗德叹了口气。“弗雷德?格林,”他说,“是个大麻烦。”
话音未落,学校房舍里便传来一片骚乱声。哈罗德估计有二十五到三十个人大叫着跑了出来,有些人还把挡路的士兵推到一边。他们咳嗽着,尖叫着,只见一道粗粗的白色烟柱从走廊上升起,蔓延到窗户外面。
人群后方,也就是烟雾和喊叫声传来的方向,更多的人们正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其中有个含混不清的声音在高喊:“我们代表原生者!”
“我的天哪。”哈罗德说。他回头看看学校的前门,只见所有的士兵都在来回奔跑,想弄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弗雷德?格林已经不见了。
说不定,哈罗德想,这一切都是他起的头。
就在这时,马文?帕克尔突然从学校的一团浓烟中走了出来。他穿着工作靴,头戴防毒面具,身上的T恤衫上写着“滚出阿卡迪亚”,看样子是用“魔力印记”牌墨水写的。他将一个绿色的金属小罐朝学校大门的方向投了出去。一秒钟后,罐子发出“砰”的一声,喷出一团白烟。“我们为原生者出头!”他再次大声喊道,防毒面具下传出的声音有些沉闷。
“出什么事了?”斯通夫人问。
“到这边来。”哈罗德说着,把她拽出人群。
刚才和他们说话的那个士兵已经向人群冲去,枪也已经拔了出来,正大喊着让所有人后退。
两名士兵粗暴地抓住马文?帕克尔。平常他们对这位老人还算客气,此时已经完全顾不上了。马文?帕克尔对他们一通拳打脚踢,甚至还狠狠地打中了某人一拳,不过这是他最后的挣扎。士兵们抱住他的两条腿,绊得他